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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千尋    


  慌張地赤腳下床,她來不及找拖鞋穿,就急著到處找人,一面找、三四喊,他不在房間、不在三樓或陽台,也不在客廳、廚房和浴室。聽見了,她好像聽見青面獠牙的惡鬼在耳背上呼呼地吹陰風……

  「阿尚,你去哪裡?」她一頓腳,從一樓奔到三樓、再從三樓竄到一樓。

  那麼早就不見了,是不是被她發脾氣嚇到,不想繼續和她同居,所以偷偷蹓走了?還是幾天相處下來,他認清她是難搞的大小姐,後悔收留她?早知道,男人受不了女人的抱怨,昨天她幹麼說那麼多廢話啊!傻瓜、呆子、沒腦的李薇!我恨死你了。

  就因為卡布奇諾能安撫人心,也因為他的聲音很定人心緒,她就巴啦巴啦的,什麼呆話全部說出口,好白癡哦。「阿尚,你回來啦,以後我不長舌了啦。」她對著空無一人的廚房說話。

  走進客廳,見他昨晚看到一半的書本還放在桌上,她走過去拿了起來,抱在懷裡。如果說一百句對不起,阿尚可以重新考慮和她同居的問題,她很樂意。

  說到做到。「對不起,我以後不亂發脾氣,對不起,我以後不多嘴,對不起,我不再打破盤子,對不起,抹布我會用滿一千次才丟,對不起、對不起……」可是在她說滿一百次對不起後,阿尚還是不見蹤影。

  眼角,她瞥見壁燈後面藏了一個比咕嚕還醜的小鬼,猙獰著面孔,窺伺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嚇壞了,手腳發抖,牙關發抖,她抖得像五級強震一樣厲害。

  緊咬住下唇,她低聲嗚咽,對著空無一人的客廳哀求著,「我不要一個人在家啦,阿尚你在哪裡,趕快出來。」今年寒流來得早,才十一月天,就冷得人們瑟縮不已,李薇猛地打開門,迎面一陣冷風吹得她打起寒顫。

  院子裡的草枯黃了衣裳,但露珠依舊侵襲草坪,小小的裸足踩上,冷意從腳底板一寸寸往上升,她揉揉眼睛、揉揉鼻子,她說她不想哭,是濕氣自己爬入眼底、漫上臉頰。

  她真討厭一個人在家!「阿尚……」

  她的聲音轉小,走到垃圾桶邊打開蓋子,明知道阿尚不會躲在垃圾桶裡和她玩捉迷藏,她還是忍不住去翻一翻。

  見垃圾桶裡沒有,她走到那一叢未開的海芋花園前,蹲下身,一面翻一面喊,「阿尚、阿尚,你在哪裡,快出來啦,對不起,我已經說過很多次對不起了……」她越喊越急,卻越喊越小聲。

  「你在做什麼?」阿尚的聲音像二百二十伏特的電壓,襲上她的神經。

  李薇倏地回頭,人還半跪在花叢邊,她的衣袖髒了、褲管濕了、頭髮亂七八糟的很狼狽,她顧不得形象,在看見阿尚那刻,扁扁的嘴唇揚起,彷彿所有難題迎刃而解。

  她起身,左手還抱著他的書本,那樣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阿尚看見了。

  他溫柔一笑,走到她身前,撫撫她亂得離譜的頭髮,笑問:「你在花圃裡面找我嗎?」才不計較他的揶論,她暴沖,二話不說,直往他胸口撲去。

  阿尚會誤以為她很飢餓?隨便啦。

  這麼主動,身份會掉價?隨便啦。

  只要阿尚沒把她丟掉、沒後悔和她同居、沒在乎她的爛脾氣,只要他還是那個負責任的好男人,隨便他要怎麼想:她的反應太激烈,說實話,他有一點嚇到,但當她臉上熱熱的淚水染上他的胸口,心的一個角落,隱隱生疼。

  他低下頭,對著她的頭頂心,柔聲問:「怎麼了?一個人在家會害怕?」她用力點兩下頭,指頭緊緊扭住他的衣角。

  「你,永遠、不許、一個人跑掉。」話說得很絕對,可是想起自己只是寄人籬下的可憐蟲,哪有權利強迫他不走,扁了嘴,仰起頭,吸吸鼻水問:「可不可以,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

  「好。」他半點考慮也沒有就承諾出口,他微微將她推開一點點,看見她通紅的眼。哭很久了嗎?心疼,溢上心間,他伸手抹去她的淚。「對不起,我去晨跑了。」

  「以後晨跑要帶我去,好不好?」說完,她逕自埋進他懷裡。

  「好,我們先進屋,你穿得很少,會感冒。」他扶過她的肩、拉住她的手,進屋,一路往三樓走。

  他把浴室先讓給她梳洗乾淨,再進浴室沖澡,可他沒想到走出浴室時,她竟然拿把椅子坐在門邊等他,他想,她是真的嚇到了。

  他沒問,伸出手,笑著哄她,「走,我們去吃早餐。」

  「我……我想要先解釋。」她絞著手,彆扭。「解釋什麼?」他好笑的問。

  「我不是在無理取鬧,也不是大小姐脾氣發作,我只是害怕一個人在家。」

  「我明白。」他點頭。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東西,有人怕蛇、有人怕老鼠、有人怕蟑螂,還有某個綜藝界大哥害怕濕紙巾呢,對他而言,害怕一個人在家,並不是什麼需要特別解釋的事。

  可她堅持解釋,「不對,你不明白。我是真的很害怕。」

  「嗯?」

  「王嬸說過我三歲時,爸爸正衝刺事業、媽媽為了幫他,經常趁我午睡的時候偷偷餾出去工作,她以為我睡眠時間很長,想說可以在我醒來之前回到家,沒想到有一回我提前清醒,找不到爸媽,我聲嘶力竭、放聲大哭,哭到母親回家,那天晚上我喉嚨哭腫了,連飯都吞不下。

  「爸媽捨不得我哭鬧,在當時,他們還負擔不起請一個管家的費用,卻硬聘請王嬸來照顧我,從那次之後,不管何時,都會有人在家裡陪我,可是我還是很怕,常常出聲喊王嬸,一定要她應聲、確定家裡除了我還有別人,我才不擔心。」陰影是在那個時候形成的吧!他歎氣,摸摸她的頭,把她的頭攬在胸口。

  「你爸媽很疼你。」

  「是。」雖然她愛唱反調,心底仍然明白,爸媽對自己的愛。

  「難怪長得這麼好,原來是因為被全家人寵大的關係。」他輕鬆開著玩笑。

  她低頭握住他的手,一根一根把玩他的於指頭。

  「長越大,書看得越多,滿腦子神仙鬼怪,我爸媽卻因為事業,經常三天兩頭不在家,白天有王嬸,夜裡王嬸回家,我嚇到不敢一個人待在房間裡,非要偷渡到哥哥的床上,有他抱著我,我才睡得著。

  「所以如果你要出去,可不可以都帶我一起去,如果不行,我可以在你辦事附近的咖啡廳等你……好不好?」他溫柔的眼神望住她,又是讓人難解的寵搦。

  她以為那是對心愛女子才展現的溫情,可是她三番兩次在他眼底撞見,為什麼啊?

  因為他是比任何人都要溫柔的男性?還是因為他已經飛快地愛上自己?

  「知道了,以後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一個人待在家裡。」李薇吸吸鼻子,笑開。「你一向對自己的言論負責到底的,對不對?」

  「對,這是我性格裡最重要的優點。」阿尚的回答,讓她鬆口氣。

  共同生活的第七天,她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對他依賴成性。

  生活平平順順地過了,以為不容易適應新環境的李孫,用航天飛機飛行的速度適應了新家,她知道這不該歸功於自己成長獨立,而是因為,幫她適應的那個人叫做殷佑尚。

  她還是滿身缺點。

  比方,起床時被子還是亂成一團,通常被子會原樣維持到晚間,然後繼續為她提供版務。

  阿尚看過兩次,忍受不住.進她房間,一面鋪床、一面用那種溫柔得可以拍得出水的眼神看著她,說:「鋪床不光是為了美觀,還可以把晚上的熱氣消散掉,被子的品質才不會變差。」李薇抓了抓頭髮,尷尬道:「以前住在家裡,我以為起床後,棉被就會自己鋪好。」

  看著她尷尬,他歎口氣,拉起她的手說:「我知道了,沒關係,以後你的棉被也會自己鋪好。」比方,她洗碗還是一樣要弄破幾個碗盤。

  他總是笑著接手,「沒關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沒受傷就好。」

  比方,她還是會把髒衣服丟得滿地都是,每次發現他在整理時,才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抱歉,「對不起,我又忘記了。」

  他照樣笑著揉揉她的頭髮說:「沒關係,你別踩到衣服滑倒就行。」之後,他拿著髒衣服去洗,她則粘巴巴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把衣服一件件丟進洗衣機。

  再比方,她興致一起,說要請他吃飯,可到結賬時才發現,媽媽說到做到,竟然把她的信用卡全停了,並且,她皮包裡的鈔票付不了一頓意大利面的錢。

  她看著賬單,眼睛瞪得老大,忍不住抱怨,「那兩朵花揶菜、三顆牡蠣和幾根麵條居然要價五百多塊,搶銀行都沒有他們賺得快,他們乾脆把牡蠣用胡桃木盒子裝起來,放進LV的玻璃櫥窗裡,讓大家觀賞全世界最貴的海產長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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