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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春野櫻    


  李德芳當然知道錯不在田偲月,但她真的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她必須找一個可以怪罪的對象以減輕她內心的愧疚及傷痛。

  田偲月聽不見李德芳說了什麼,因為從一進門,她眼裡只看得見半臥在床的紀航平,他的雙眼沒有焦距,有點空洞,就像奶奶說的,他看不見了。

  他以前可以很準確的彈中她的額頭,但現在的他……做不到了。

  她慢慢的走向床邊,胸口像是有千斤重的大石壓著,讓她快要喘不過氣,如果可以,她多想代替他承受失明之苦。

  不只李德芳,連她都想問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安排,為什麼瞎的不是她?

  「航……」她想叫他,卻發不出聲音,她顫抖的伸出手,輕輕觸碰他的手背,眼睛不斷發燙,突然,她的臉頰一陣熱,一顆淚珠啵的掉落在他的手背上,然後一顆接著一顆。

  白鬍子土地公的封印失效了,眼淚猶如潰堤般自她眼眶中湧出、滑落。

  感受到被熾熱的水滴滴到,紀航平心頭一陣揪疼。「偲月,你在哭?」

  田偲月發不出聲音,只是不停不停的掉著眼淚,猶如奔流般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像是要將這十幾年來沒掉落的眼淚一次流完似的。

  終於,她艱辛的擠出話來,「對、對不起……」

  紀航平好心疼,他柔聲安撫道:「傻瓜,你又沒有對不起我。」

  「如果是我就好了……如果是我……」田假月哭得連話都說不完整。

  「如果是你,我豈不是要活在悔恨中?」他反手握緊她顫抖的小手。「還好不是你。」

  聽他這麼說,她更加難過,哭得不能自已。

  她的哭聲絕望而悲痛,教一旁聽著的田李穗跟紀鐵平都覺得心痛,就連李德芳也感到不捨,不忍再罵她了。

  這時,紀鐵平跟兩人使了個眼色,兩人瞭然,相繼走出病房,把空間留給他們。

  聽見開門又關門的聲音,紀航平知道他們都出去了,他伸出手,尋覓摸索著她的臉龐,當他碰觸到她的臉頰,便輕柔的用指腹抹去她的淚水,他勾起微笑道:「我說你偶爾可以哭,沒說你可以哭得這麼慘。」

  看他事到如今還能逗她,安慰她,她更加感到心痛難受。她將他的手緊緊貼著臉頰,急切的問:「一定能治好的吧?一定可以吧?」

  「我不想騙你。」他選擇勇敢面對。「機率不高。」

  「不會的,一定有辦法的!」這不是田偲月想聽的答案,她激動的吼道。

  「傻瓜,我自己就是眼科醫生,我知道這個手術的難度有多高,機率有多低,就算是國內的名醫或權威,恐怕也不敢拍胸脯保證我術後能恢復視力。」紀航平說得平靜。

  聞言,她更絕望、更傷心了,她的雙眼像壞了的水龍頭,也像被挖斷的水管,淚水爆噴。

  她那悲傷到無以復加的哭聲教紀航平的心揪得死緊,他一定會找到醫生,接受手術,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他無論如何都會嘗試,但若是好不了……

  「偲月,聽我說……」他神情嚴肅地道:「如果我的手術失敗,或是找不到願意操刀的醫生,我們就分手吧。」

  田偲月難掩驚訝。「為什麼?」

  「因為我無法再守護你、照顧你,我不能毀了你的幸福。」想到若是以後的生活沒有她,紀航平就覺得心好痛好痛,可是再怎麼心痛,他都不能耽誤她。

  「那就由我來守護你、照顧你!」她堅定的緊抓著他的手,生氣的道:「你憑什麼自以為是的決定我的幸福要如何?」

  「你不需要因為道義責任或是任何其它因素而將人生浪費在我身上。」他是真心這麼想,不是消極或覺得悲情。

  「如果守著你是浪費生命,那你在我身上浪費了多少生命?」田偲月越說越火,「以後你要是再說這種話,別怪我打你喔!」說著,她又哭了。

  「偲月,我是個殘廢了。」

  「你還沒接受手術呢!」她滿臉淚水,帶著濃濃的鼻音道:「就算手術失敗,你也不是殘廢,瞎子能做的事情還很多!」

  「偲月……」

  「我不要聽!」田偲月打斷了他,哭叫道:「你太過分了,這樣就想甩開我嗎?我沒那麼脆弱,我能做的比你以為的還多!不准說要離開我,你以為這樣很偉大?你以為這樣是為我好?你不是說……說要跟我生米煮成熟飯嗎?現在米都洗了,你怎麼能不煮?!」說著,她大聲的哭了起來。

  紀航平心疼又不捨,他緊緊拉住她的手,好言安慰道:「好,不哭了,是我說錯話,行了嗎?」

  「你是說錯話,錯得離譜!」她噙著淚,怨恨的瞪著他。

  他苦笑著求饒道:「別哭了,我拜託你。」

  他的討饒讓她慢慢的停止哭泣,然後像只小貓似的趴在他身旁,軟軟地道:「你會好的,一定會的。」

  他溫柔的摸著她的頭。「嗯,我希望。」

  電話中,金靈靈聽李德芳說起紀航平的情況,難掩驚訝。「紀阿姨,你說你兒子瞎了?」

  「是的,不過……」

  金靈靈打斷了她,「紀阿姨,我想台灣的男人不太適合我。」

  李德芳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不免愣住了。

  「我今天就會飛回上海,等你回上海後,咱們再約出來喝茶吧。」金靈靈說完便掛斷電話。

  李德芳拿著手機,久久回不了神。

  金靈靈跟兒子別說沒有感情,甚至連面都還沒見到,她當然不能奢望或要求金靈靈對兒子有什麼依戀不捨,可從知道發生車禍,金靈靈就表現出事不關己的樣子,連探病或是說幾句是否需要幫忙的表面工夫也不願做,確實教她錯愕。

  「老婆?」自上海趕回來的紀敦雄快步跑了過來,憂急之情溢於言表。「航平呢?」

  她這才回過神來,難過的道:「在裡面。」

  「他真的瞎了?」他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嗯。」李德芳頹然的坐到走廊的椅子上,流下懊惱的眼淚。

  紀敦雄在她身邊坐下,拿出手帕幫她擦淚。「別傷心,應該還有機會,我聽鐵平說,只要找到能做這種手術的醫生,航平的眼睛就有救了。」

  「可是醫生也說了,能做這種手術的醫生實在太少,國內雖然有醫生能做,但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成功率能達到百分之八十至一百的,就他所知只有一位日籍醫生,雖然那位醫生是醫院的榮譽教授,但是他幾乎不在醫院出現,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哪裡,更別說請他幫忙開刀了。」

  聞言,他也不禁感到沮喪。

  李德芳抓著他的手,自責地道:「老公,都是我害了我們的兒子,要不是我,他不會去機場,更不會發生車禍……」

  「這哪能怪你。」

  「當然怪我!」她說:「我是為了騙他去見金靈靈,我騙他說我願意接受田傯月,可是你知道嗎?金靈靈一聽到航平失明,她連句關心都沒有就說要回上海了。」

  紀敦雄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才道:「老婆,你雖然是航平的母親,可是他要愛什麼人是他的自由,偲月是個好女孩,你要相信我們兒子的眼光。」

  李德芳低垂著眼,淚流滿面。是的,她知道田偲月是個好女孩,也知道兒子的眼光很好,因為昨天他們在病房裡的談話,她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

  田偲月的哭聲那麼悲傷且真摯,她的話語那麼的堅定且豁達,她充滿正向的能量,鼓舞了在他們面前冷靜淡定,卻在言談中透露出沮喪及無助的紀航平。

  金靈靈有著完美的條件,足以匹配她最自豪的兒子,但她卻有一顆冷酷的心,她是腦袋進水了,居然想讓這樣的女人成為她的媳婦、她兒子的老婆?

  想起之前自己的無知跟盲目,她感到愧疚又羞恥。

  「老公,我真的是個最糟糕的媽媽……」李德芳掩臉哭泣。

  「老婆……」紀敦雄愛憐的摟著她的肩,安慰道:「世界上沒有一百分的媽媽,只有努力做到一百分的媽媽,而你就是努力做到一百分的媽媽……兒子不會怪你的,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醫生幫兒子動手術,其它的都別想了。」

  「嗯。」她用手帕拭去淚水,點了點頭。

  「對了,還沒通知老爸吧?」他問。

  「嗯,他跟三郎叔叔剛去夏威夷度假,不想讓他擔心……」她說。

  紀敦雄思忖了一下。「也好,他難得能跟老友相聚,還是先別告訴他老人家。」

  「嗯。」總是強勢的李德芳,在此時變得柔弱而依賴,她拉著他的手。「幸好你回來了,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一笑,深深注視著她。「老婆,你很堅強的。」

  紀家利用所有人脈及管道積極尋找名醫。

  田偲月清楚記得在車禍發生的當下,紀航平不顧一切的保護她,他總是守護著她,現在該是她回報他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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