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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蝙蝠    


  巨臉輕輕地哼了一聲,竟用舌頭捲著梁永利扔向大網,溫樂源大驚失色,雙手在空中猛劃雙圈,大網彷彿被什麼拉住,去勢立時緩了一緩。

  但巨臉卻是故意要將梁永利送上去,舌頭一甩,竟轉著圈兒將梁永利像鉛球一般投向網中。

  溫樂源雙手劃得更快,然而收勢不比攻勢,他收網的速度,怎麼也比不上巨臉的投出速度。梁永利的脊背感覺到倒勾上冰冷的利刃,身上一寒,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完了——」

  溫樂源哀嚎之聲未斷,梁永利卻覺得自己被什麼東西狠狠一撞,他的身體便遠遠地飛了出去,撞到牆壁又滾落到地上,原本幾乎穿入他身體的利刃,只把他背上的衣服撕裂了幾道。

  雖然沒有被倒勾抓住,但梁永利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這麼凶狠的衝撞險些把他弄死,他倒在地上很久都沒動,因為他還不能確定,自己的骨頭都在不在正常的地方……

  那個撞到他的「人」,順著剛才的勢子壓在他身上,但是他感覺不到那人的重量,也感覺不到他的溫度……梁永利忽然忍不住抖了一下。

  那個「人」離開他,慢慢站了起來。

  梁永利聽到巨臉移動的聲音,好像要逃走一樣。

  「劉相機。」撞到他的人——溫樂灃——說。

  正處於恐慌狀態的梁永利驀地張開了眼睛,好像難以置信地張大嘴看著溫樂灃。明明那個沒體溫也沒有重量,怎麼會是……

  「劉相機!」溫樂源捏著收回的網吼,「這個就是你說過的那個,強迫你收他作徒弟的傢伙!」

  巨臉——劉相機的臉似乎有些退縮,卻還是轉頭看著溫樂灃。

  「我以為九年的時間能讓你想得更清楚點,沒想到你還是和那時候一樣。」溫樂灃沒理溫樂源,繼續說。

  劉相機沒有回應,只是將眼睛從溫樂灃身上挪開,又落回縮成一團的梁永利身上。

  溫樂灃動了一下,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梁永利:「你殺了他又有什麼用?他根本就不記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就算你提醒他他也未必想得起來,你又何必這個樣子拖延著就是不回去?」

  劉相機笑了,不過他不只是笑而已,他的嘴越裂越大,突地舌頭暴長,在眼睛無法捕捉的速度下又急速收回,等溫家兄弟反應過來的時候,梁永利的下半身,已經被咬在劉相機的上下牙齒之間。

  溫樂灃臉色霎時變得青灰,大吼一聲「你放下」就撲了上去。劉相機還是那樣裂開大口笑著,上下牙卻一用力,梁永利慘叫一聲,溫樂灃前撲的動作頓時停止。

  「因為他未必想得起來,我就能這麼白死了?」劉相機咬著梁永利,卻絲毫不影響他開口說話和唧唧的怪笑聲。

  「不……不是我殺你的!」梁永利嘶聲辯解,「不是我殺你的!真的不是我!他們欺負你,排擠你,可我沒有!我什麼也沒做!我們是朋友!我們一直是朋友呀!啊——」

  有血溪從劉相機的牙縫裡流出,梁永利的慘叫愈加淒厲,連溫樂源和溫樂灃也忍不住閉了一下眼睛。

  「冷靜一下……你冷靜一下,劉相機,你聽我說……」溫樂灃小心地挑揀著不易刺激到他的詞,說,「我們知道你痛苦,你那時候自殺也是實在被逼得沒辦法……但是梁永利真的不能算害到你的人,把流言傳出去的人,不是已經被你殺了嗎?梁永利終究也只不過說了一句話……」

  「是啊,一句話就把我害死了。」

  劉相機碩大的眼珠,帶著根根血絲,翻下看著嘴裡的梁永利,梁永利只是慘叫,眼睛甚至不敢與他相對。

  劉相機輕輕地嘿了一聲:「不過……你真的忘了?不會吧?流言傳開的時候,你就該想起來了才對吧?」

  溫樂源拖著那張大網,一瘸一拐地走到溫樂灃身邊,悄悄道:「喂,那傢伙到底說了什麼?就一句話吧,居然讓個死人追了九年……」

  溫樂灃揉揉太陽穴,輕輕地呼了一聲:「九年……是啊,其實,也不過是一句話而已。」

  劉想繼得了愛滋病!

  這個消息,好像燎原的星火一樣,在學校裡迅速地傳開了。

  劉想繼是愛滋病患!

  誰和他接觸誰就得病!

  他來上學就是想讓別人得病的!

  誰知道他在這兒傳染了多少人!

  愛滋病是怎麼得的?還不是生活不檢點!

  他肯定是變態!同性戀!要不就是吸毒!嫖妓!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要不是被捅出來,他還得害多少人啊!

  不是東西!

  流氓!

  殺人犯!

  劉想繼變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病原體,不管他走到哪裡,哪裡的人都會嘩地散開,凡是他坐過的座位沒人敢再坐,凡是他碰過的東西沒人敢再動,以他為中心點的十米之內不會有人接近,連上課也一樣。

  學校的校長很恐慌,一遍一遍地給他打電話。

  你不要再來啦,你看你到哪兒哪兒都沒人去了嘛……何必呢?我們也不是說你不檢點,不過學校的規定說了,傳染病要退學的……你是什麼時候感染的?不會是來校之前吧……到我們辦公室的時候……啊,不不不!我們不是那個意思……不過再這麼下去學校就該亂套了……我們知道我們知道,你功課很好,很努力,可是不能影響別人呀……

  沒有人關心他生活是不是真的不檢點,沒有人關心他有多麼努力,沒人關心他經過了多少次生死關頭的掙扎,才得到現今的一切。

  「我知道我的病有可能傳染給別人……所以我連夏天都穿長袖衣服,戴帽子,就算被人當成怪人也要戴口罩……因為我真的很努力,我功課很好,第一學期就拿了獎學金……得愛滋病只是意外,為什麼要剝奪我上大學的權利?」

  梁永利嘴裡也吐出了血來,他指著那些人頭氣球流著淚喊:「可是我……我沒有疏遠你呀!我對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啊!我沒有像他們一樣打你,把你趕出校外呀!」

  「是啊。」劉相機輕輕地冷笑了一聲,「可是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本來不該有任何人知道……除了你之外……」

  梁永利的身體好像被高壓電通過似的,狠狠地顫抖了一下。

  ***

  「喂,你幹嘛每次跟那傢伙說完話,就使勁用酒精擦?哎哎!別連我也擦呀!」

  「……」

  「每次問你都給我裝啞巴,我們是好哥們兒不?」

  「不是,你聽我說……」

  「嗨!跟我還玩深沉,你這人太沒意思。」

  「欸,別生氣,我只是……唉呀……你不明白。」

  「所以才要問你啊。」

  「……我問你,我們是好哥們兒不是?」

  「那是!怎麼?」

  「那我給你說……你別告訴別人……」

  ***

  劉相機淡淡地說:「我在你父親所在的醫院裡查出得了愛滋病,你也沒有避我如蛇蠍,這一點我很感激你。但是你還記不記得,我跪在你們家人面前,求你們不要說出去,因為我還想繼續上大學?」

  梁永利嘶叫:「我只……只給他一個人說過——」他的眼睛瞟向其中一個人頭氣球,那個人頭閉上了眼睛。

  「你,違背了承諾。」

  承諾只是一句話,也不只是一句話。

  承諾是救人的利器,也是殺人的凶器。

  劉相機說,我的病,不要告訴別人。溫樂灃答應了,他閉上嘴,九年也沒有告訴任何人。

  劉想繼說,求求你,不要把我的病告訴別人,我很努力,我還想繼續上學。梁永利答應了,卻告訴了他「最好的朋友」,然後害死了他。

  也許他不是故意的,也許他真的以為自己遵守了承諾,因為他的確沒有把承諾的事告訴別人,他只告訴了一個人,但只有這一個人就夠了,這一個人就足夠把他的諾言打破。

  我們說:「不要告訴別人,這件事我只告訴你。」

  這件事從此時起已不是秘密。

  「其實我沒有想追究是誰把這個秘密透露出去的,」劉相機說,「但是我殺你那個朋友的時候,我還沒問,他就說:『當時把你趕出去不是我們的錯,我們也害怕。』我說:『我也有尊嚴,你們那樣沒完沒了地侮辱我,斷了我所有的路。』他說:」那真的不是我們的錯,如果梁永利沒有告訴我你得愛滋病的事的話,我們一定不會這麼幹。』」

  「你害了我!你害了我!」梁永利對那顆頭喊。

  那顆頭睜開眼睛看著他,搖了搖頭。

  「不、是、我。」他的口型這麼說。

  要遵守一個承諾,保守一個秘密,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丟到腦後,只有需要你閉嘴的時候才想起來。

  不要說「別告訴別人」,不要說「我只告訴你一個」。

  你已不能保守秘密,就要做好他人不再為你保守秘密的準備。

  劉相機說:「我在那時候忽然想到,我為什麼要跟他們計較呢?其實他們做得再過分也比不上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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