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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寄秋    


  「娘娘如此厚恩,下官不敢或忘,下官代小女謝過娘娘。」

  「佟太醫不必多禮,你這兩日伺候皇后娘娘,想必操勞,本宮實在不該還攔著讓你跑這一趟,且把這碗黃耆棗杞茶喝了,趕緊回去歇息吧。」

  佟義方再次謝過馬妃,喝了那碗茶,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哎呀!咱們欣月的燒退了沒?來,讓爹好好瞧一瞧,你這小臉蛋紅彤彤地,像極咱們院子裡的桃花,來日必定出落成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

  這幾天,女兒又病了,同樣是動不動就生病,發燒乃是家常便飯,又患了燕口症,一吃東西就疼得直哭,讓夫婦倆頭痛得不得了。佟義方早上起來和晚上睡前,都要到女兒房中看望她。

  離華皇后生產已又過了幾日,他這陣子都在宮中、太醫院兩頭跑,能見女兒的時間,也只有這兩個時候而已。

  今晚一從宮中回來,他馬上就往女兒房裡去,人還沒到,宏亮的聲音已先傳入房中。

  杜秋娘剛哄女兒吃了碗肉粥,此時聽見丈夫回來,連忙抱著女兒迎上前,笑開嘴道︰「你這一回換的那帖藥頗有療效,月兒瘡口癒合得好,剛剛才吃完了一碗粥呢。」

  聽聞女兒病情好轉,食慾又佳,佟義方終於鬆了口氣,「如此果真是好,那方子是王太醫給我的,他精通小方脈科,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他與妻子杜秋娘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愛侶,兩人的感情雖未濃烈到生死不渝,但是細水長流的情意卻捐流成河,綿長而深濃,不曾有過一絲偏移。

  早年妻子曾懷過孩子,可是那一年的天寒地凍凍死不少人,當年尚在太醫院進修的他忘了帶進宮的宮牌,秋娘發現後,匆匆忙忙的想為他送來。

  誰知雪下得太大,路面濕滑,秋娘跌了一跤後不幸小產,而後寒氣上身,落下寒症,致使身子終年虛寒,不易受孕。

  他非常自責,在子嗣方面從此不敢強求。

  一晃眼,十多年過去了,他本以為求子無望,即使妻子一再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要他納妾,他依然堅拒,認定此生僅得一妻,心願已了,不作他想。

  誰知秋娘去了一趟送子娘娘廟,回來沒多久便傳出喜訊,兩夫妻都三十好幾了,得知有孕欣喜若狂,三牲五果地上廟裡叩拜謝神,感謝神明賜福佟家。

  雖然女兒因母親的體虛和寒涼,一出生便體弱多病,瘦小得比巴掌大一點點而已,可仍是他的掌中寶、心肝肉,疼得巴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全給了她。

  「只要月兒能順順當當的長大,我就心滿意足了,也不曉得我這身子骨還能不能撐到月兒健健康康……」杜秋娘輕咳了兩聲,以帕子輕捂嘴角。

  「秋娘,不許胡說,你家相公是堂堂的皇家御用太醫,豈會治不好你小小的寒症。」她就是想得多,嫌藥苦,不肯按時服藥,病情才會一直無起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她苦笑,望向女兒不解世事的小臉蛋,「我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清楚,都治了好些年了,能好早就好了,只是可憐我的月兒,年紀小小就沒了娘……」

  還有點小發燒的佟欣月舉起沒幾兩肉的小辦臂,像是懂得娘親心底的苦悶和悲涼,輕輕摸著娘的臉,露出兩排剛長還沒長齊的小乳牙,天真無邪地笑得好開心。

  「娘,抱抱。」小短腿一蹬,跳入娘親懷中。

  「瞧!女兒還這麼小,正是需要母親照顧的時候,你別再說這些不吉利的胡話,安心地養好身子,咱們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佟義行伸手搭脈,一診妻子日漸沉痾的脈息。

  身為太醫院首屈一指的太醫,沒人比他更清楚妻子生女兒時落下的病症,高齡產子本就風險多,要不是夫妻倆都渴求一子,以醫者的身份壓根不贊同此等危險行徑。

  雖然這一、兩年他悉心用著好藥,調理妻子氣弱的身子,可是成效不佳,妻子的身體太寒了,生育過程又傷了內腑,他醫術再好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盡量延續她的命,讓她在有生之日能多陪陪女兒,他們夫妻倆也少些遺憾。

  杜秋娘目帶苦澀地握住夫君的手,「若是我撐不過,給女兒找個善待她的後娘,別讓她打小沒娘疼惜。」

  她很不捨,卻也莫可奈何,勸夫再娶是何等割心撕肺,她的痛又豈是筆墨所能形容,痛到有如全身骨頭錯位。

  可是她不能自私到連死都不願放手,她這世上最親最愛的兩個人呀!她若不先為他們設想一番,誰又肯為父女倆的將來著想?寒了無人添衣,餓了灶冷缸空,獨淒涼。

  「秋娘,我這一生得你為妻是所我幸,再無人能及你一二,瞧瞧咱們的小月兒多可人,你捨得放下她不理?」佟義方搔著女兒的胳肢窩,逼得她發出甜軟的咯咯笑聲。

  「我……」唉!她的小月兒呀!怎麼捨得,她還想看她披上大紅嫁裳,坐上八人花轎,嫁得好歸宿呢。

  「娘,不要皺眉頭,月兒心疼。」白嫩小手撫上杜秋娘眉間,做出撫平的動作。

  瞧著女兒的貼心舉動,杜秋娘也寬心的笑了。「不皺眉頭,我的小月兒最乖了,娘最疼你了。」

  「娘的臉臉太白,氣色不佳,月兒幫你診脈。」兩歲大的佟欣月學著父親的手勢,像模似樣地將手搭上娘親腕間,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兒十分認真地學人望聞問切。

  小小的娃兒哪會診什麼脈,不過是耳儒目染下多了一份靈竅,想像著自己也是女大夫,為親娘治病。

  佟義方一見女兒可愛又貼心的模樣,心裡大感欣慰,若有女繼承衣缽,他倒也省下後繼無人的憂慮,她肯學,他便傾全力教導,讓博大精深的醫術能發揚光大的延續,就算不能成為一代名醫,至少她有自保能力,為己身開藥方取藥,不假手他人,人生在世總要防著點,險惡的人心總是出其不意。

  驀地,他眉心一攏,微微浮上憂色,華皇后的早產意味著什麼,後宮的爭鬥防不勝防,自己伺候著這些貴人們,他擔心有一天會波及到他的家人,那時他該怎麼做才好?是要選邊站還是……

  遠離。

  其實他的憂慮並非杞人憂天,近臣們都看得出馬妃善用狐媚之術,一日一日地獲得皇上寵愛,幾乎到了快專寵一人的地步,即便華皇后誕下九皇子,嫡長子也立為太子,可怎麼知道情勢會不會有朝旦夕變色?

  一名地方小辟之女怎能一夕之間蒙受聖恩?除了容貌出色外,更要有非凡的手段和狠心,剷除異己是第一步,接下來的伎倆怕也是不少。

  看似繁花似錦的深宮內院是人吃人的世界,皇上只有一個,而嬪妃有無數個,想要從眾美中脫穎而出,成為帝王專注的對象,吃素的小綿羊絕對辦不到,只有被吃的分。

  華皇后後來也說是自己不慎滑倒,與石嬪無關,可她心裡其實比誰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誰才是幕後黑手,卻什麼也不能說,石嬪只是遭人利用的代罪羔羊。

  總之,希望朝廷別出大亂子才好,讓人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不然後宮起風雲,只怕百姓們也難有寧日。

  「爹爹,皺眉,不要。」粉嫩小手臂伸了過去,拍了一下父親的額頭,試圖拍走他眼底不安。

  小欣月是想撫平父親如小山的眉頭,但手太短,構不著,所以撫變成拍,小嘴兒不滿地微微噘起。

  「呵……爹的心肝寶貝,爹一瞧見你,什麼煩惱都飛走了。」他從妻子懷中抱起女兒,將她高高舉起逗樂她。

  「爹爹也是月兒的心肝寶貝,還有娘。」她開心的笑著,一雙無邪的大眼睛彎成弦月。

  「你這張小嘴甜得很,爹和娘的心窩全給你甜得化了。」有女如此,夫復何求,他這一生還有什麼不圓滿?

  「咯咯……咯咯……月兒吃糖,吃好多的糖……」父親把她放下,讓她坐在床邊,她從娘親繡的小荷包裡取出雲紙包的糖,大方地要給她爹一顆。

  大家都有糖吃,嘴巴甜甜的,爹爹也高興地直說她乖。

  「小心糖吃多了把牙吃壞了。」佟義方暫且放下心中的憂慮,笑凝摯愛的妻子。「秋娘,咱們的小月兒聰明又伶俐,不知哪家的兒郎有幸娶到她?」

  女兒尚小,他已開始操心她的終身大事。

  為人父母者都想給兒女最好的,他也不例外,盼著女兒能擇一良婿,多一人疼愛。

  「想想她才幾歲,咱們想得也未免太遠了,我看我還是把她多留幾年,不讓她嫁人。」杜秋娘伸臂打理女兒鬆開的對襟大紅斜領短襖,仔細扣緊盤扣。

  他呵笑地撫著短鬚,「所以你要顧著自己,別再嫌藥苦,偷偷地倒掉,我們父女倆還要靠你呢!」

  杜秋娘心一軟,眼眶微紅。

  她何嘗不願多陪陪他們,一家人和和樂樂的度過春與秋,可是人哪能跟天對抗,閻王要人三更死,豈會留人到五更?她是看開了,不敢多爭一分不屬於自己的福分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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