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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銀心 心機深沉的人,永遠也不會主動打開話匣子,他一輩子都會有很多秘密藏在心裡,沒有人挖他,他就永遠也不說——她似乎更懂他,更理解他了。 「此番回去後,皇后便會打消殺我的念頭。」蘭樕忽然斂去笑意。 「真的嗎?」吉蒂睜了大眼,渾身僵直。「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皇上給他這紙密詔,不但是為了試控他,也是試探太子。 他得到密詔,若是露出野心,皇上必得忍痛將他除掉,以絕後患。如今他已拋開身為皇長子和身份,接下來就看太子怎麼做了。 若太子仍要殺他,皇上恐怕說會改變心決心,廢除冷酷兇猛的太子,轉而將他扶正;若太子處理得好,那麼皇上就算是贏了。 「贏?怎麼贏?」吉蒂急切地踮起腳尖,連聲問道。 「皇上年紀大了,先要顧及大統,才能論及父子。」 這是身為帝王的無奈吧! 蘭樕苦笑說道:「太子若是可堪繼任的仁君,皇上便可交付江山,而我失去皇子的身份,卻仍可享受榮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皇上的真意是——我不發野心,太子無殺意,兄弟勿相殘,皇上這不就贏了?」 冷酷的皇后,說穿了只是皇上手邊的一顆棋罷了。 皇上早就奪回實權,不必處處倚重皇后,而即使對她有再多不滿,顧念她是太子的母親,只要太子自己能夠駕馭,皇上便不至於責難她——當然也不會計較她當年追殺自己心儀的女子,也就是他母親程蘭熙。 吉蒂聽了,茫然注視著蘭樕,喃喃低語,「那……如果太子選錯了,他要殺你呢?」 「是啊,當然有這種可能。」 蘭樕伸手將她抱在懷裡,下頷抵著她的髮梢。 真是如此,到時宮中便將殺戮四起,血腥宮爭不斷,直到皇上或皇后其中一邊勢力倒下為止,代價不可謂不大。 皇上從小就經歷過無數冷酷的爭鬥,深明其中奧妙,他不會容許太子和皇后的冷酷專斷,若太子令他失望了,他便只好痛下殺手。 「你怕嗎?」柔聲吐息在她耳畔,他擁著她,牢牢緊擁著,卻不敢直視她的臉。 她渴望的真相,他全都說了,可是她能承受嗎? 她還願意跟在他身邊,如履薄冰的度日子嗎? 如果她露出害怕的模樣,如果她想逃離他身邊,他又能如何? 到時他該怎麼辦才好? 「是生是死,我都陪著你。」吉蒂倚在他懷裡,語氣竟是如釋重負。 蘭樕說的話,聽起來確實嚇人,但,明瞭這所有一切,她反而膽子大了。 其實世上最可怕的,並不是那些恐怕黑暗的事實真相,而是身處於一無所知的境地裡,每天每天,無止境的猜疑受怕。 現在她什麼都知道了,胸口一鬆,才發現自己一直屏著呼吸。 「明兒就回家吧!」吉蒂嘰嘰喳喳地跳起來說道:「回頭叫人準備一桌豬牛全席,我要吃遍蹄膀、啃遍肥羊,好好祭祭我這可憐的五臟廟……」 他欣喜若狂地鬆開懷抱,目不轉睛的望著她,這才驚覺自己多有喜歡她這般朝氣蓬勃的模樣,她明亮有神的笑眼,她豪氣粗魯的笑聲。 「先吃什麼好呢?」她陷入苦思,搖頭晃腦的。「烤雞?燒鴨?還是先來碗藥膳排骨補元氣再說,嘖,十全大補排骨……還是東坡肉先……」 「吉蒂……」他喚她,柔情款款地低語,終於把沉醉在美味肉食大餐的吉蒂喚回來。 「嗯?」吉蒂猛一回神,唇畔便給徹底淹沒了。 第10章(2) * * * 狀元府 人靜燈減,寒月當空,一襲黑影無聲無息地躍上屋頂,踏掠屋瓦而來。 僕役們在底下打著呵欠走過,偶有停下腳步和當值的侍衛閒打牙兒,卻是誰也沒發現頂上飄身而過的影子。 殺手手裡按著刀柄,逐步接近主人的臥房,小心探頭往裡探,床帳已經放下了,床邊放著一大一小兩雙鞋,帳裡傳出微弱的交談—— 「明兒個你進宮去,我也要出門。」 「去哪兒?」 「吉祥派人來說,明天要去大姐的婆家看她,吉人就快臨盆了。」 「嗯。」 殺手不動聲色蹲踞在屋頂上,約莫半個時辰,才翻身落地,足趾不著一塵,俐落的挑開漏窗,翩然飛入—— 電光石火一瞬,銀白刀光,明晃晃地閃爍寒意。 忽然間火古交擊,燈火生起—— 殺手凝立不敢動,因為背後下抵著一柄利刃。 是……是誰?殺手驚得冷汗直流,這時床帳掀起,此番欲殺的男人正坐在床沿上,玉顏如雪,眉宇間沉靜如山,除此之外,身邊立著一個娉婷女子,手裡高舉著燈火,好奇地望著他瞧。 這……這兩人都在床上,那……那是誰抵著他? 殺手吞吞口水,背脊冒出陣陣寒意,不料臥房的屏風後頭,忽然緩步走出一名英氣勃勃的男子,殺手霎時嚇得腿軟,噗通跪倒在地上。 「太子殿下!」他大驚,殿下怎麼會在這裡?! 「回去告訴母后,蘭卿已是我心腹之人了。」太子目光炯炯,俊眸如電注視著他。「過去的恩怨就讓它一筆勾銷吧,讓母后別再追究了。」 殺手伏倒在太子腳下,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便站起來退到窗口邊,默默地返身離去。 多虧及時接獲消息。 太子吁了口氣,回頭迎向他們夫婦二人,尤其掃了吉蒂一眼,便笑說:「夫人沒受驚吧?」 吉蒂連忙搖頭,卻是慌得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蘭樕倒是十分平靜,只淡淡地額手稱讚,「多謝太子相救。」 「好。」太子也不廢話,點點頭,便和隨身的侍從踏出臥房,準備離去。 蘭樕隨口向吉蒂吩咐一聲,「你留在這兒。」便也跟隨太子的腳步送他出府。 「蘭卿,關於母后……」一行人接近大門時,太子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直視蘭樕,無奈歎息道:「她當年這麼做,確實有些不得不為的難處,就算母后沒有親自下令,她身邊的勢力也不會容忍你們母子存在。」 父皇之所以不敢明目張膽的追查其下落,恐怕也是為了保全他們的性命,不得不如此吧! 宮廷爭鬥,自古皆然啊! 「是,殿下。」 「等我將來繼承大統,必遵奉父皇之意,令你一生富貴,享受比親王還要優厚的恩寵,你就安心留在朝廷為王室效力吧!」 「臣,遵旨。」 無論在皇上或太子跟前,蘭樕那永遠冰清淡漠的容顏,總叫人猜透,摸不清,若是無求無慾的無名皇子,何必千里迢迢的接近宮廷呢? 太子定睛注視著他。蘭樕、蘭樕,只要不威脅到他的王位,來日無論如何恩賞,他絕不吝惜,只盼他好自為之,好自為之啊! 深思沉吟半晌,見蘭樕無動於衷,他便不置可否的揮袖而去。 蘭樕返身回房,沿途穿過迴廊,遠遠的,就發現吉蒂心急如焚的待在房門口踱來踱去,像只閒不下來的小麻雀,來來回回地轉不停。 還是如此不安嗎? 愁容滿面,緊鎖眉心,一發現他回來,便嬌呼一聲撲上前,不顧一切投入他懷裡。 「你……」蘭樕憐惜地圈起她的身子,溫柔簇擁著。 跟了他這樣的男人,實在苦了她。 「都結束了嗎?」她期待地抬起臉問。 她指的是關於皇后、殺手、玉珮、密詔、他複雜的身世等等……那些對她而言太遙不可及,又難以理解的紛紛擾擾,終於通通結束了嗎? 她好害怕,不是怕自己死於非命,而是怕他……怕他…… 唉,她想都不願去想。 「是啊,結束了。」蘭樕爛然微笑,幽微黑眸,依然深奧沉邃。 暫時……是結束了,至少在皇上駕崩前是如此。 她累壞了吧?瞧她虛軟的倒在他身上,蘭樕索性將她橫抱起來,緩緩步向臥房。吉蒂軟綿綿的偎在他懷裡,恨不得和他揉成一體似的。 這一夜,她睡得特別香甜。 自從宮中宴結束後,她從未在這張床上睡過好覺,總是為他擔心,為他煩惱,即使天天抱著他手臂入夢,仍是難以成眠。 以後,再也不會有這種事了。 蘭樕抿唇恩索著。 他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變得更強,直到普天之下,無人膽敢碰她一絲毫發為止。 過去為了保命,他和母親幾乎逃了一輩子,直到最後,母親貧病交加地孤單辭世,到死都還痛苦思念著自己的父母親人,和她鍾情一生的男人。 癡心的母親,實在太傻了。 他不要,偏不要這樣的人生,與其帶著吉蒂亡命天涯,他寧願在天子腳下爭個你死我活。 皇族遺落的私生子又何妨? 憑什麼要他畏首畏尾的四處藏身? 他進入宮廷,所圖謀者,並非王位,他只是執意要像普羅世人一樣,昂首闊步的走在太陽底下罷了! 他並非罪人,他到底做錯過什麼?憑什麼人人理所當然享受的權利,他就不可以擁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