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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寄秋 「放、放手……」 抽著氣的聲音出自一名神色倉皇的男子口中,他面色發白,冷汗直滴,全身抖動得有如篩糠。 「你真要我放手?」女人的面容憔悴,強撐著開口,但眼神中的冷冽卻讓人打心眼裡發寒。 「當、當然放手,你這個膽敢不敬夫的小賤婦……」竟敢膽大包天冒犯他,病了一場就把膽子養大了不成? 「你說什麼?」喬立春手中的力道往下加壓,不意外地,身前的男子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啊—— 春……娘子,輕點,小心你手上的簪子……」她不會一發狠就真殺了他吧。 男子心有恐懼,一動也不動的僵直著身子,一條細如絲的鮮紅由頸邊往下滑,沒入衣領間。 「你還記得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你做的是人該做的事嗎?比畜生還不如。」居然放任妻子自生自滅,不管不顧的由著她病情加重,不請醫也未用藥治療。 就這樣當她是後院的擺設,任憑她無聲無息的死去,灶上的火是熄的,無半根薪柴;桌上的茶壺是空的,沒有一滴水,只有一顆長霉的饅頭比石頭還硬,咬都咬不動。 她便是靠這顆丟在地上也沒人會撿的饅頭,用口水潤濕,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嚥,這才找回一絲體力,勉強能行走幾步。 她頭髮枯黃如麻,面頰凹陷暗黃,骨瘦如柴,青筋浮起,連多走一步路都氣喘吁吁,彷彿隨時會倒地不起。 可是儘管她的手在抖著,身子骨如風中殘柳一折即斷,但那神態卻猶如浴血沙場的女將軍,在生死存亡的一瞬間,仍將刀劍指向敵人的咽喉,不死不休糾纏到底。 她渾身散發一股冷冽殺氣,叫人不寒而慄。 喬立春是一名窮秀才的閨女,其父為私塾夫子,五年前嫁入錢家為媳。她為人溫和婉柔,性情賢淑而謙順,孝順公婆,恭敬夫婿,為一家生計勤儉持家。 但是,她無怨無悔的付出有得到回報嗎? 不,她只得到夫家上下的嫌棄,只因她那不豐盛的嫁妝,以及她順從到幾乎沒有自己的個性。 以喬立春的溫良賢淑、婉約溫順,在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平安鎮而言,算是婦女的楷模,且從不忤逆長輩,以夫為天,一心伴夫求取功名。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好的就想要更好的,天性使然。 自從喬父兩年前因病過世後,失去依靠的喬立春再也沒有娘家可回,而年長她三歲的長兄在她及笄前三年,被朝廷徵兵後便下落不明,至今仍音訊全無。 兒子恐已戰死沙場,經此打擊的喬母一病不起,不到三個月便與世長辭了。 留下喬家父女倆相依為命,靠著喬父當教書先生的束修維持家計,守完母孝三年後,正好是喬立春的及笄日,喬父便將女兒許給他最優秀的學生,盼能舉案齊眉,夫妻和順。 他以為這便是女兒最妥當的歸宿,讀書人最重氣節了,自個兒的學生還會虧待女兒不成。 誰知最是負心讀書人,人死如燈滅,喬父剛死的頭一年還看不出徵兆,只錢平南對髮妻越來越冷落,常借口要讀書而留宿書房,或是徹夜不歸,借宿在縣城友人處。 而後的一年,夫妻間的關係越來越冷淡,同房次數屈指可數,甚至到了相對無語的地步。 原因無他,只因貌似忠厚的良人已有了別人,那個人比元配更有幫助,能讓他不費吹灰之力的登上天梯。 因此,喬立春的存在就有些多餘了。 「娘、娘子,你先把簪子放下,咱們有話好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這賤婦最好不要讓他逮到機會,不然他非整得她生不如死,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脖子刺痛的錢平南小聲的喘著氣,小命在別人手中,他只得低聲下氣,不敢逞平日威風。 「一夜夫妻百日恩?」喬立春冷哼著將簪子又壓沉一分。「你若念著夫妻情分就不會逼我至此,你都不想我活了,我又何必懼你死,大不了同歸於盡,我一命抵你一命。」 「別別別……別呀!娘子,不是我非要逼你,而是錦如已有了月餘身孕,我若不娶她過門,她的縣令爹就不讓我上府城考舉人。娘子,為夫也是有苦衷,身不由己呀。」比起她孤女身世,段錦如更適合他,旺夫旺子,宜室宜家。 「所以你便不分青紅皂白的給了我一封休書?」為了傍上大樹便拋棄糟糠妻,別枝另棲。 這樣的男子該滾釘床、上刀床,被砍三十六刀、鑿七十二洞眼,放在烈火上烤三天三夜,割肉剜心不得好死。 若是有人敢在平沙城這般待她,無疑是找死,身為天朝第一女將軍戰鐵蘭,她身後五十萬戰家鐵軍一人一腳就足以將他踩成肉末。 沒錯,她不是喬立春。 真正的喬立春早在三日前香消玉殞,與她地底下的雙親團聚了。而她,是死於自己人手中的女將軍戰鐵蘭,一代名將戰天鷹的唯一子嗣。 從無敗績的戰天鷹死於敵軍的陰險詭計之下——藉由佯降暗放毒箭,中箭的戰天鷹拖了七日仍不治而亡,那時他的獨生女戰鐵蘭年方十六,毅然決然的繼承父親遺志,接下本朝實力最雄厚的強兵、她父親一手帶出來的鐵軍。 戰家鐵軍雖是朝廷的軍隊,但實質意義較傾向戰傢俬軍,一個「戰」字代表了戰家軍無比強大的實力,令敵人聞風喪膽,是百姓們稱許的雄將強兵。 戰鐵蘭以十六歲少女之姿馳騁沙場,一連九年從不懈怠,她拋下自我,忘記男女私情,以一柄紅纓槍橫掃千軍,在不到十年間便建立不下其父的當世功勳,戰功斐然。 只是這樣的她卻成為別人的阻礙,戰家有她,五十萬戰家鐵軍豈會聽命他人,她一日不除,別人便永無出頭日。 因此,在某次她浴血奮戰、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正要回營時,一支強而有力的銀箭倏地從背後穿過她的鐵甲,倒勾的箭矢穿胸而過,倒下前,她聽見將士們驚惶的嚎叫聲。 死前,她回過頭一瞥,清楚瞧見在眾人驚駭的表情中,唯有一人的嘴角是上揚的。 那人是她最信任的副將。 她,擋路了。 「你不讓出正室的位置她便無法入門,總不能讓縣令之女屈居做妾吧?娘子要體諒為夫的苦衷。」要是她識相點下堂求去,何需他煞費苦心的做一番安排。 她佔了別人的位置,所以得讓位……哼,又要她讓?!真當她是吃素的嗎?喬立春目光一冷。「要我讓位不難,把休書改為和離,一拍兩散,誰也不欠誰,我絕不背負非我過失的污名。」 想往她身上潑污水,讓她吃了悶虧還身敗名裂,這渣夫未免想得太天真了,她可不是良善可欺的喬立春。 她是地獄歸來的女羅剎。 「你這不是為難我嗎?堂堂縣令之女豈能為人繼室,傳出去的名聲……」萬一未來的岳父大人不快,那他的青雲之路將多有阻攔。 本朝律法,和離再娶,新妻即為繼室。 喬立春強打起精神冷笑。「那她大著肚子進門就不丟人嗎?若是硬生生把我逼死了,妻死三個月方可再娶,若想博些讀書人氣節,少說也得守六個月妻喪,那時的顯懷可瞞不住人,奸生子……」 她可不是那個傻傻為人著想的喬立春,誰欠了她就該還,休想佔了便宜還立貞節牌坊,把別人都當傻子看待。 「住口,喬立春,你怎麼變得這般陰毒,那是一條無辜的生命,豈能冠上……以前的你不是這樣子,你的善良溫柔哪去了。」錢平南無法用奸生子三個字形容一開始他就當成嫡子一般看待的兒子。 其實他和喬立春育有一子一女,孩子剛出生那幾年也曾疼愛不已,但是隨著與妻子的感情生變,他漸漸地也失了耐性,對一雙兒女的愛護不若往常,越看越覺得他們不像自己,心有不喜。 與段錦如在一起後,家中的妻子和稚子便顯得更加面目可憎了,他心心唸唸的是新人的嬌顏,以及近在眼前的大好前途,欲令智昏,鬼迷心竅,不知不覺中便將妻小拋之腦後。 對功名利祿心重的男人而言,沒有什麼比平步青雲、扶搖直上更重要,兒女妻小算什麼,如果能一步登天,利慾熏心的錢平南連撫養他成人的雙親都可以不要了。 「你不知道人的狠心是被逼出來的,要不是你先置我於不顧,何來我的委曲求全,我已經很大度了,沒把你們勾搭的醜事揭出來,嚷得眾所皆知,若是我將此事告知你書院的夫子和同窗,看你的童生資格還留不留得住。」 品性有瑕疵的學子絕不會被書院接納,更甚者還會取消得來不易的功名。 錢家在平安鎮上算是小有薄產,有幾間鋪子和百畝田地,養婢蓄僕,是地方上的仕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