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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心寵    


  那船,與她的扁舟模樣相似,穿過霧色而來。

  船頭,立著一名黑衣男子,斗蓬遮覆,臉上戴著一隻猙獰的黃金面具。

  那是魏明倫?

  為何他要這副打扮?看上去詭異神秘……

  有好半晌,魏明嫣都懷疑來者是否為替身,直到聽清他的聲音,才敢確定。

  「嫣兒——」他低低地喚她的名,如夜色般溫柔。

  「是我。」她一時不知該怎麼回應。

  「看來,你身子好多了。」他聲音帶著笑意,彷彿十分高興這個發現。

  「你也一樣。」那劇毒終究沒能要他的性命。不過,至少還能保住半壁江山。

  「魏明揚居然派你前來,」他語氣裡有一絲微歎,「我這個弟弟,原來這般狡猾。」

  「別誤會,是我自己要來的,與皇兄無關。」魏明嫣正色道:「你忽然提出議和,是人都會懷疑其中的誠意。皇兄坐鎮京城,可保萬事周全。」

  「看來,你們依然不相信我……」他似在澀笑。

  「你值得相信嗎?」她挑眉反問。

  「的確……」他微微垂首,「我十惡不赦,你們提防點,是對的。」

  「為什麼忽然願意偃戰息火了?」她忍不住問:「我還以為,你要打到江南來呢。難道這連年戰火讓你吃不消了?」

  「我若揮軍南下,你們不一定能抵擋。」魏明倫淡然道:「只不過時至今日,我忽然發現,再打下去沒意思。」

  「沒意思?」她不解。

  「我奪取霽國江山,並非因為利慾薰心,只是出於仇恨。」他再度笑了,「而如今,我胸中所有的積怨已經蕩然無存了,你說,再這樣彼此折磨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他釋懷了?她難以置信。從什麼時候,他居然變得如此平和?

  「嫣兒,不想知道原因嗎?」他靠近一步問:「不想知道為什麼我不恨了?」

  她咬住唇,生怕自己又因為他的答案興起不該有的情緒,並形之於外……

  「因為你。」她越是害怕,他越要言明,「你讓我不再是行屍走肉。」

  真的嗎?這番話,出自肺腑,還是迷惑人心的謊言?

  她望著茫茫江水,有種隔著一層紗分不清的感覺。

  「說得好聽,」她終於開口,依舊冷淡,「若你真的領悟,應該把江山全數交回!」

  「呵,你以為我留戀這個帝位?」魏明倫一陣苦笑,「我得為我的屬下著想,他們之中有多少人曾是霽國官員將領,為了跟隨我,當了叛徒,我怎能把他們送回去?唯有保住這北地江山,讓他們永世平安,我才不算錯得徹底。」

  第8章(2)

  她愕然,但在僵立之中,不得不承認,他說得自有道理。

  那些叛徒如果回到霽朝,就算皇兄不懲罰他們,朝中元老也不會放過。當初他們投奔魏明倫,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子子孫孫掙得一份前程,人性所至,不能責難。

  「嫣兒,你在想什麼?還不相信我嗎?」見她一陣沉默,他急切道。

  「不……」她搖頭,不敢確定,「如果你說的全是真的,那麼兩年前,你就應該收手。」

  「兩年前?」輪到他困惑了。

  「兩年前你就知道當年揭發你和茹妃的,並非我皇兄,可你還是選擇了繼續作亂。我皇兄自幼與你親如手足,你既然沒了恨他的理由,卻依舊毀他江山——除了利慾薰心之外,我實在找不到其他解釋。」

  「不是他?」魏明倫怔住。

  「別再騙我了,燕羽說,若離姑娘曾親自前往十二宮總舵告訴你這件事的!」

  「不,」他一片茫然,「我並未見過若離。」

  「什麼?」她蹙眉,「你當真?」

  「千真萬確……」他忽然想到什麼,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明白了……」

  「你又在耍什麼花招?」魏明嫣警惕。

  「嫣兒,我們改日再會。談議和之事我並非玩笑,只不過,今日暫緩。」他似乎碰到什麼棘手之事,猛地轉身,命人盡快將舟駛回。

  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魏明嫣再度陷入迷惑。

  然而,這一次,她選擇相信了他。她不想再逼自己恨他了,從兩人重逢以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彌補她,如果連已經失去的光明他都替她找回來了,她為什麼不原諒他,也原諒自己?就算相信他一回吧,也許是中間哪個環節出了錯,導致他兩年前沒能與若離見面,陰錯陽差,怨恨至今。

  案几上擺著靈位,一個刻著「茹」字,一個刻著「雪」字,呈放在星空之下,伴有鮮花素果,香燭縈燒。

  慧益立在園中,注視這兩塊她一直隨身攜帶的牌位,默默祭拜。

  這些年來,無論她去到哪裡都會帶著它們,每逢夜晚,讓它們吸斂月光精華。

  不知它們的主人是否已經像希倫的傳說那般化身為天上的星辰,此刻正默默注視世間的一切呢?

  「奶娘……」魏明倫被侍衛攙著,來到她的身後,輕喚一聲。

  「我說過了,聖上不必如此稱呼,我只是這兩個可憐女子的奶娘而已。」慧益冷冷道。

  「奶娘,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他示意侍衛退到幾丈外,「兩年前,若離可曾回到十二宮總舵?」

  「聖上這是什麼意思?」她假裝不明白。

  「兩年前,奶娘你見過她吧?」魏明倫繼續猜度,「其實,她給我捎來一條重要的消息,可是奶娘卻沒有轉告我。」

  「哦?」慧益諷笑,「聖上以為是什麼?」

  「她是想告訴我,當年告密的,並非魏明揚。」當嫣兒道出那番誤會,他就料到是她所為,除了眼前這被仇恨纏身的婦人,再無第二人了。

  「對,不是他,」慧益終於鬆口,「是燕羽!」

  「奶娘,你……」

  「沒錯,我是故意不告訴你的!我的女兒不能白死!魏明揚得為他父親犯下的過錯,付出千萬倍的代價!」她厲喝道。

  「可他是無辜的……」千萬死於戰火的生靈,更加無辜……

  「我的女兒不無辜嗎?我親手餵養大的兩個女兒都為你死了,你就不能為她們誤會一次,多付出些代價嗎?」她咄咄逼人地質問。

  電光石火間,魏明倫恍然領悟,「奶娘,其實,你真正恨的,是我吧?」

  「呵——」慧益笑出聲來,「你終於懂了?看來不是太笨。」

  「你恨我連累她們,所以故意利用我顛覆霽朝江山,讓我淪為千古罪人……」

  他忽然感到一陣寒意,真正的透心冰涼。

  「我的阿茹,本是霽皇最寵愛的貴妃,若非有人存心勾引,她會送命?」慧益陷入一種狂亂的神志,「我的雪兒,本來可以長伴我膝下,若非愛上了你,她會自盡?你就是我們母女的剋星,我要讓你生不如死,一輩子都痛苦無奈!」

  魏明倫沉默不語。的確,這一切,他脫不了罪責。

  「那一年,我的親生兒子一出生就夭折了,」慧益仰望星空,呢喃道:「我被招入克爾佩林家當奶娘,那是希倫族第一富戶。克爾佩林夫人剛生下一雙孿生姐妹,粉雕玉琢,甚是可愛。」

  「可惜,夫人因為生產體形改變,很快就失了寵,老爺另娶了悍妻,氣死了夫人。臨終前,夫人害怕新夫人會對她的一雙女兒不利,便把她們交託給我,讓我前來投奔她霽國的表兄,簡毓柱。」

  「什麼?」這一段故事,魏明倫從未聽說過,不由得詫異不已。

  慧益臉上掛著諷笑,繼續道:「簡毓柱收留了我們,把我們安置在別業裡,我以為他是天大的好人,沒想到他居然另有打算。阿茹長到十八歲,美貌無比,他便利用職權送她入宮討霽皇歡心,博得他的錦繡前程。」

  「所以簡侍郎亦在你的報復之列?」他終於懂了,完全弄明白了……

  「沒錯,事發之後,我頭一個栽髒的就是他,讓你以為是他出賣了你們,畢竟茹妃與你的事,朝廷上下他是唯一知情的人。你果然慫恿霽皇流放他到邊疆,而我就守在途中,一刀刺死了他!」

  「我當時的確覺得奇怪,按理說,簡毓柱不會那樣傻,明明阿茹是他推薦入宮的人,他不該……」

  「可惜被你發現了破綻,改懷疑到魏明揚頭上,還把簡毓柱的女兒若離接來撫養,彌補過錯。」

  「奶娘,原來這麼多年來,當我身陷仇怨,做出過激之事時,你從旁心平氣和地勸說,都是假的?」

  「呵,我知道越勸,你越執著。」慧益似乎看透他的心。

  他該怪誰呢?要怪就怪自己衝動執迷,怪自己陰鬱的天性,否則,絕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恨你們這些負心的男人,就好像當年的克爾佩林老爺,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慧益厲聲道:「你敢說你沒愛上魏明嫣?阿茹才死了多久,你就愛上了她!嘴巴上喊著報仇,所做的每一件事卻都是在討她歡心,我不會讓你好過的,我要你一輩子生不如死,活在痛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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