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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杜默雨    


  「你看喔。」他不是去翻書,而是挪開書匣,手掌往後頭貼緊牆面的木板壓了壓,推了推,再掀了開來,原來裡頭是一隻暗櫥。

  他從暗櫥取出一隻樣式古樸的黑木盒,雙手牢牢捧住,放在大桌上。

  「夫人你瞧。」他打了開來,將盒裡的事物一件件攤放在桌面,一一為她介紹道:「這裡有房地契,我的告身,瑋兒的生辰八字,肚臍片兒……啊,還有這支胎毛筆。」

  薛家的寶物都在這裡了。琬玉凝目看去,京城常棣巷薛氏家宅房契,薛齊進士及第和任官敘述的告身文憑,詳載瑋兒生辰的泥金紙箋,上頭正是薛齊工整端正的字跡,而那個小紅布包,裝的就是肚臍片兒了?

  她拿起小紅布包,輕柔地撫了撫,那曾是娘親和孩兒之間的血脈相連,他留著這肚臍片兒,一來是珍愛瑋兒,二來也是懷念他故去的妻吧。

  「我一直捨不得用這筆,以後再留給瑋兒。」薛齊拿著胎毛筆仔細端詳,又以指頭試了試筆端軟毛,抬眼笑問:「慶兒也有嗎?」

  「慶兒沒有。」琬玉語氣淡然。

  慶兒出生豪門大戶,自是有人留心做胎毛筆,但做了又如何?無人收藏,無人賞玩,最後留在那個被官府查封的深宅大院裡,沒有帶出來。

  「這樣……」薛齊放下胎毛筆,見她眉眼低垂,沒有任何表情,只是不住地輕撫小紅布包,那不想說話的模樣——哎,真像是瑋兒。

  她有難言之隱,他也不願追問,他再次鄭重地提醒自己,既已娶她為妻,她該過的是新的生活,他是再也不會提及她過去相關的事情了。

  「好了,你看完了,給你收回去。」

  「老爺?」琬玉驚慌地抬頭,對上了他始終不變的溫和笑意。

  這個動作的意義太重大,她承擔不起。

  「你是我的妻子,也是這屋子的主母,我們夫妻之間再無秘密。」

  「我……」怎麼……喉頭又被什麼酸酸的東西哽住了?

  「琬玉。」

  「嚇?」

  「琬玉。」薛齊終於喊出口,這些日子來堵在胸口的悶氣立刻消散無蹤,再喊第二遍就順溜多了,刻意扯出的微笑也轉為自然柔和,聲音自是一樣地溫厚,「這裡是你的家,有任何事,你儘管作主,拿不定主意的再告訴我,我們夫妻可以商量,還有,從今晚起,你和春香別待在房裡吃飯,帶孩子到飯廳一起吃。」

  「可是……不行的。」她心臟亂跳,慌張不已,不敢再看他的笑容,立刻找理由拒絕。「妹妹和慶兒還要人餵飯,常常得哄著才吃,一頓飯吃下來可以吃上一個時辰,我怕會耽擱老爺用飯……」

  「一家人沒有分開吃飯的道理。」

  這麼嚴肅的命令語氣,依然是和氣溫煦,說的又是天經地義的家庭倫理,琬玉沒有借口了。

  「是的,老爺。」

  「這傳家盒子讓你收著了。」薛齊再次囑咐道:「押那塊板子是有竅門的,旁邊有個卡榫,你先試試看,我再教你怎麼拿捏。」

  琬玉戰戰兢兢地將桌上事物收進盒子,捧了起來,放回暗櫥裡。

  這是傳家的寶盒,他告知她藏寶的地點,夫妻之間再無秘密。

  平等,坦蕩,真誠,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回被一個男人所尊重,他是主人,她則是平起平坐的主母。

  他既待她以禮,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同等的心意回報他,相夫教子,勤儉持家,讓他無後顧之憂。

  無需再想太多,從此平凡度日,安心了。

  「我說大小姐呀,當京官的夫人不是終日在家相夫教子就好,有空還是得出來走走,今天姨娘就帶你見世面了。」

  琬玉想安心度日,但事與願違,沒幾日,盧府夫人便請她過去。

  說是盧夫人,卻非她的親娘。這位夫人不過大她十來歲,早年是京城名妓,貌美聰明,能詩擅文,父親很是喜歡,花了重金納為寵妾,她十三歲那年,鬱鬱寡歡的母親在宜城過世,才過了首日,借口「朝廷為重」而無法回宜城治喪的父親就將愛妾扶了正,成為「盧夫人」。

  如今的盧夫人名正言順,更能施展她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本事了。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琬玉坐在馬車上,不安地問。

  「去見太師夫人,你該知道,薛齊是翟太師一手親力提拔的,也該知道,太師夫人是當今太后娘家的表姐,兩人還是小姐時,感情就很好。」

  「我知道。」在她出嫁之前,父親已在家中詳盡說明。

  「既然你嫁過來了,就得去拜見師母,這是學生晚輩應有的禮數。」

  「我以為……」應該是薛齊帶她登門拜訪吧。

  「男人啊,成天忙公事,忙著忙著就忘了,你當夫人的得警覺些。老爺有老爺的交際應酬,夫人也得幫襯幫襯,打點打點,他自去見他的恩師,你就來見師母,好讓老爺的官路順暢些,好走些。」

  「當官的事我不懂。」

  「不懂就多看,多學,姨娘這不就在教你了嗎?」盧夫人誇張地歎口氣,「姨娘好歹是你名分上的娘,我也是疼你的,希望你過好日子。」

  琬玉不置可否,當年這位繼母風風光光地坐在宜城祖宅大位,接受「女兒」的跪別出嫁,煞是尊貴,如今她嫁來薛家,卻推說不是親生母親,不方便前往薛府吃家宴,真不知那一雙大小眼,到底疼她什麼了。

  「大小姐呀,你得明白,你不是江家四少奶奶了。」盧夫人自顧自地說下去,「那時他們江家呼風喚雨,不用你四少奶奶出面,人家想巴結你都來不及了。可現在情勢不一樣,薛齊只是個五品官,即使有翟太師幫他開條門路,接下來還是得靠他自己。」

  「靠他自己?那何必需要我?」

  「你怎麼說不通呢。」盧夫人大呼小叫的,「難怪我聽宜城家裡的人說,你過去老跟四少爺吵架,莫不是你這大小姐的任性脾氣,惹惱了夫君,讓他討厭了,這才將你休了?」

  琬玉抿唇不語,用力攢緊手裡的絲帕。

  「算了算了,我不講了,講了你又不高興,要不是你爹知道女婿不懂送往迎來,更不懂夫人們這邊的禮數,又何必叫我出來看你大小姐的臉色啊。」盧夫人夾槍帶棒,擺足了「母親」的威風,這才轉回「慈祥」的臉孔,幽歎一聲道:「我們也是為女兒女婿好,這番苦心你得明白呀。」

  「姨娘,我懂了。」琬玉懶得再聽她嘮叨了。

  來到太師府,兩人由丫環帶領,穿屋過院,來到翟夫人所在的主屋大廳,那裡已坐著七,八位夫人,個個衣裳華美,一身一頭的金銀首飾,全部拿眼瞧著施施然走進來的琬玉。

  經由盧夫人介紹,見過了翟夫人,她只是瞇了眼,點點頭。

  「喲,是薛大人新娶的夫人啊。」尊貴的翟夫人還沒開口,坐在最上位的一們年輕小姐倒是搶先說話,一雙美目上下審視著琬玉。「年紀是大了些,身子也圓些,薛齊大概是想你再幫他多生幾個兒子吧。」

  「幸好趙大人捨不得太早嫁閨女。」翟夫人轉了一張慈眉善目,和藹地道:「趙小姐你是天生命格貴重,金枝玉葉,注定要有更好的姻緣。」

  「是呀。」又有夫人揚風點火。「一個小小的五品郎中又哪配得起趙小姐您呢?只怕還會折了他的福,損了他的壽呢。」

  「喲,李夫人就別損薛大人了,人家的新婚夫人在這裡。」趙小姐笑道:「還是嫁過人的,配上死了老婆的,這才匹配啊。」

  「啊,瞧我疏忽了。」盧夫人陪著笑臉,趕緊拉了琬玉道:「來,見過右都御史的千金趙小姐,呵呵,再一個月,就得尊稱一聲澧王妃了。」

  琬玉聽出了端倪,臉色平靜,斂衽為禮。

  別人的尖酸刻薄傷不了她,就像姨娘的嘮叨,她可以當作耳邊風,心裡唯一的想法竟是慶幸薛齊沒娶了這個刁蠻無禮的千金。

  「說起澧郡王,現今可是京城之外最有影響力的皇族啊。」

  自有好事的夫人繼續歌功頌德,說是郡王小時候進宮陪太子讀書,聰穎敏捷,很得先皇的喜愛,如今堂哥當了皇上,更是兄弟情深,恩賞有加等等云云,所有好聽阿諛的話全用上了。

  即便盧夫人不斷地使眼色,琬玉還是保持沉默,冷眼旁觀。

  這裡的夫人們,年紀大的上了四,五十歲,也有年輕像她二十來歲的,卻因夫君只是七品給事中,其他夫人也不太搭理她,她還是很熱心地這邊吹捧一句,那邊讚美一句。

  琬玉做不來。

  「我記起來了。」夫人們談了半天,翟夫人又將目光放回琬玉身上,問道:「薛夫人過去不就是江家的媳婦嗎?」

  「是那個污了朝廷大把銀子的江家?」眾夫人們驚聲四起。

  「我們早跟江家斷絕關係了。」盧夫人爭議撇清,「我家老爺也很後悔跟江家結親,為此還差點被連累,還好我家老爺向來有清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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