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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千尋    


  這還不是最怪的,最怪的是,堂堂相爺半點官架子都沒有,一面走還一面同百姓打招呼。

  官,不是該人人敬畏的嗎?她坐過一回爹爹的轎子,掀開簾子望出去,百姓莫不是紛紛走避,誰像他這般。

  「相爺,聽說江南豐收,谷子價格較往年低廉,是真的嗎?」一個商人模樣的中年男子走過來。

  「是,你可以從京裡運大量絲綢和瓷器去交換谷子,囤糧到冬。」同百姓說話的上官天羽,眼底沒有平日的戲謔,只見莊重。

  商人喜孜孜地拱手相拜。「多謝相爺指點。」

  「別謝我,有錢大家賺,把消息公佈下去,讓商家們聘船隻下江南。」

  商人離去後,項暖兒才問:「這算不算官商勾結?」

  他大笑。「不算,江南連年豐收,谷子堆久了會長蟲,而京城的糧米不足,每到冬季朝廷就必須開倉販糧。朝廷的錢從哪裡來,不就是從百姓的稅收而來?銀子花光了,照樣得向百姓伸手。

  「再者,如果京城商家肯買下大批絲綢、瓷器南下換米糧,首先為應付大宗出貨量,京裡的織作坊、染坊、繡廠、養絲戶就先富了,再來,船工有了工作、賺飽了囊袋,商人運有送無、累積財富,一舉解決了江南存糧過剩和京城糧食不足的問題,何樂不為?這件事,造福的是百姓不是大官小官,勾結,這話下得太重。」

  她細細思量他的話。這般說來,他的確是好官,難怪人人愛戴,至少比起她爹爹……他的確好得多。

  第5章(2)

  「相爺。」

  驀地,又一個老人家牽看小娃兒,遠遠看見上官天羽,便排開人群直往他身邊跑。

  「慢點、慢點,別閃了腰。」上官天羽立即迎上前,見老人家躬了身就要下跪,他連忙阻止。

  「相爺,您放手,老兒要給您磕頭吶」

  「別,怎麼回事,站著說清楚就是。」

  「相爺廣開學堂,讓咱們窮人家的孩子有書念,今年春考,小丸子的大哥哥中了探花,蒙皇上恩賜,就要攜家帶眷、走馬上任了。老兒說什麼也要來跟相爺辭行,要不是相爺,窮人家哪來的出頭日?」

  他拍拍老人。「老人家,別這麼說,是您老做好事,澤被後世,往後您可以好好享清福了。」

  「全承蒙相爺,老兒會在家裡給您供上長生牌位的。」

  上官天羽笑著搖頭,從荷包裡掏出一塊金子遞予老人。「臨時匆促,這給老人家當賀禮。」

  「這、這怎敢當,該是我給相爺備禮才是。」

  「老人家,您讓孫子好好當官,清廉、不貪,不辜負皇上一片栽培之意,就是給我最好的禮。」

  「是、是。謝相爺」老人家再三拜謝之後才離去。一旁的項暖兒咬唇,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就說,憋在肚裡會生病的。」他笑著在她額上彈了下。

  她撫著痛處瞪了他一眼。「你對皇上說話,還不如對老人家說話恭謹。」

  「這是天經地義的,有沒有聽過,百姓為重,社櫻次之,君為輕?皇上本該擺在最後一位,對他那麼客氣幹什麼?」他挑挑眉,笑答。

  「你的話,恐怕當官的都不會同意。」

  「我幹麼要別人的同意?我舒服、皇上沒意見,誰敢多話?」

  「皇上也能認同你的百姓為重、社櫻次之、君為輕?」

  「如果不認同,就不會有我這個宰相,是他縱容出一個和他唱反調的宰相。」所以這個皇帝竟是好的,她的認知才是錯的?

  「好了不起的為官之道。」她話變多了,也許是這些日子被他激出來的,也許是今天就要見到娘親,心情大好。

  不過項暖兒發覺,自己很愛向他說話,因為他聰明得不同於一般人。

  「想認識為官之道?我來教你。為官就是替百姓做事,當然,商人、工人、教書匠都在為百姓做事,只不過當官的,常常是一個命令就影響到最多的百姓,所以想造福最多的人,就該站出來當官。」

  「你很愛當官。」

  應該是吧,他當得那麼好,朝裡大權一把抓,朝外百姓擁護愛戴,他當得成就非凡。

  「不,我痛恨當官。」他搖頭,抓起她的手,納入自己掌中。「那你又當大官?」

  「當官的原因有千百個,報答朝廷、造福百姓、親人期盼,而不當官的原因只有一個。」

  她奇問:「哪一個?」

  他挑眉。「我不喜歡。」

  「哪天你厭了、膩了,你會辭官,當個安穩的平民百姓?」

  「對,等我厭了膩了那天。知道嗎?剛剛那個老人家讓我想起我的父親。」這是頭一回,他對旁人提及自己的家庭,那是他不想說、不能說的秘密。

  「你的父親?他不住在相爺府對不?我從沒見過他。」她對上他的眼。

  他回視她,黑亮的眸子閃爍著幽光。「想聽故事嗎?」如果對象是她,他應該可以坦然的說出心裡話。

  「想聽。」她點頭。

  「我爹爹是名農夫,他守著祖宗留下的幾畝薄田,生活清貧,但他聽信算命先生的話,認定我長大一定會當上宰相,干是想盡辦法湊錢送我上學堂唸書。

  唸書的錢是怎麼來的,我心知肚明,光為了父親這份辛苦,我自然要念得比別人用心。

  「但這一來,家裡更辛苦了,爹娘常常有一頓沒一頓,衣服更是補了再補,不比路邊乞丐好幾分。

  「有天,爹爹到學堂找我,交給我一個包袱,要我好好唸書、光耀門媚,就離開了。我打開包袱,看到那麼多銀子,整個人嚇傻,想著爹爹發財了嗎?

  哪來這樣多的銀子?但是隔沒幾天,鄰居便又到學堂來找我,我才知道爹爹投河自盡了。」

  項暖兒忍不住驚愕,「為什麼?你爹爹覺得辛苦了嗎?可再苦,他都該守著,親眼看你飛黃騰達啊。」

  他笑著搖頭,眼神卻很迷離。「新縣令強娶我的母親,官逼民、民卻不能反,這氣恨你懂嗎?爹爹愛娘,他老說要替娘做上記號,下輩子認了娘,再與她結為夫妻,可娘走了,他覺得人生無望,賣掉田,把銀子捎來給我,完成心事,便投河自盡。」

  項暖兒不禁想起香荷的話。這就是百姓痛恨爹爹的原因嗎?

  「你娘還好嗎?」

  「喪事過後,我灰心喪志,書是為爹爹念的,爹不在了,我幹麼還汲汲營營,後來,我想盡辦法找到了娘親,可你相不相信?穿金戴銀的親娘居然不肯認親生兒子……強娶,真不知是誰強了誰。」他自嘲。

  「後來呢?」她握緊了他的手,給他溫暖。

  上官天羽下意識的回握。「後來我帶著爹爹留下來的銀子,離開家鄉,和一群準備進京赴考的學子同路。進京後,初試啼聲,一嗚驚人,我做的詩詞傳遍京城各處,多少名門閨秀上門攀交,我東挑西揀,挑到一位清麗佳人,數月相處,愛上她的善良單純,但她爹娘知道我無心仕途之後,居然勿勿將她配予他人。

  「那時,我身上的盤纏也用得差不多了,我一怒,報考科試,皇帝賞識,聖旨下,不過是個小小的狀元郎,居然直登御書房,為了報復,我還親自上門拜訪,看著佳人爹娘後悔的表情,暗地得意。」

  從此,他便看不起女人、痛恨女人,女人在他眼裡可有可無,他不讓任何一個掛上心。

  可她……他偏頭,注視她的眼睛。唉,偏偏讓他遇上項暖兒,她挑戰起他的專獨,該再放任自己一次嗎……不,他仍然相信自己的認知。

  「你說,那個算命的是不是很靈?」他轉移話題,噢悔起自己竟告訴她這些。「也許在他嘴裡,每個去算命的男人都會變成宰相。

  「那女人呢?」

  「皇后娘娘吧,誰知道。」

  「有道理,但不是每個女人到皇帝身邊,都想當皇后娘娘。」他意有所指的掃了她一眼。

  她不答。

  他停下腳步,手臂環過她的肩膀,指著前面染坊說:「到了。」

  倍大的院子裡,長竹竿上曬滿各色絲線,一束束在風裡飛揚。

  幾個女人裡裡外外忙著,頭髮包裹著藍色帕子,幾聲交談,笑聲、論說聲,譜出了熱鬧景象。

  那是娘嗎?

  項暖兒看偏了頭。從沒見過這麼快樂的娘,記憶中,娘總是愁眉深鎖,抑鬱不樂。

  她穿著一身粗布衣,月要前繫著一條深藍圍裙,手上的木棒看起來沉甸甸的,一面同人說話、一面攪動著桶裡的染料,陽光照在臉上,看起來相當開朗。

  站在門口好半晌,項暖兒卻一直沒勇氣往前走。

  「去啊,她在等你。」上宮天羽推推她。「她知道我要來?」

  幾分心怯,她握住他的手,緊了。

  「她知道,她已經等過好幾天。」他拉起她,把她帶進庭中。

  正在說話的程氏發覺有人走近,轉頭,手指立時失卻力氣,木棒自掌間鬆開,張嘴、啞口。

  發覺項暖兒的手心在出汗,上官天羽拍拍她的肩膀,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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