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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岳靖    


  很好。這個羅家混帳奴僕知道他在說誰!一清二楚地知道!那個祭雨豐豢養的畫家的女兒是嗎?

  「您托虎家打鑄金鑰匙,霏碧那天只是順便幫她母親把成品送來——」

  「順便?」鏘地把酒杯在桌上放碎。「順什麼便?我吩咐的事能教你們這些奴僕搞隨便?」祭廣澤又發怒了。

  羅森面不改色,以餐巾包裹破杯,避免悱憤拍桌的祭廣澤受傷。「雨豐先生安排了相親——」

  「無聊透頂!」祭廣澤猛地站起身,椅子往後倒下。

  羅森長腿抬移,腳板勾住椅背,利落安靜,收掉噪音。

  暴跳如雷的傢伙已經衝出落地門,奔過連結露台花園的空中廊道,直下通達草原的長石階。

  直升機起降台上停著一架銀白專機,駕駛隨時待命著。

  「在偷懶?」

  「什……什麼?」

  祭廣澤突然出現,嚇得年輕駕駛陽遷灑了咖啡。

  「廣……廣澤先生——」嘴裡咀嚼的最後一口三明治還來不及吞下。

  「滾開。」祭廣澤一把扯拉陽遷的後衣領,將他丟出機艙外,逕自坐上駕駛座,操弄儀表板上各式按鍵。

  螺旋槳達達響起,攪旋草原濕氣,混融陽光,煽動七彩流虹斜飛如蛇。

  「廣澤先生!」撲跌落地的陽遷大喊,回過頭。那張揚機體正在升高,迅速地,越升越高。「廣澤先生——」再叫徒勞。

  死定了!主子這名犬儒、彆扭、瘋狂、神經質……的么弟,不久前才從療養院回來,上頭交代大家得留意他的人身安全——這下他該不會是要傚法柯達吧?!

  陽遷越想越害怕,悍然拔地爬起,在直升機氣焰噴卷高原草海的漩渦中,追攀那離地單槓,奮不顧身一躍,抓著起落橇,機體持續昂騰。廣澤先生簡直把直升機當戰鬥機開!不到十秒,陽遷被甩下,翻滾好幾圈,嘴裡吃了草屑泥土,甚是狼狽。畢竟非武門出身,小伙子缺乏羅家男兒那般拍動作片的好身手。

  「臂力有待加強。」一個安慰似的嗓調傳來。

  摔慘了的陽遷讓人扶拉起身,昂首,眼淚鼻涕齊下。「羅哥,我死定了!」抖著手,朝天指。「廣澤先生搶走直升機去墜海……死定了、死定了……」

  「冷靜點。」羅森拍拍陽遷的臉。「這副模樣比死還難看。」沉著的嗓音很具安撫力量,教小伙子褪脫歇斯底里的語無倫次。

  「廣澤先生莫名其妙搶了雨豐先生專用的直升機,也不知道要飛去哪兒?」陽遷扯衣抹臉,平定氣息,好好把心中顧慮表達清楚。「雨豐先生一個小時後要下高原,廣澤先生到時不知會不會飛回來?若是他出了意外——」

  「別擔心。我會向雨豐先生說明——」羅森仰望天際。直升機水平尾翼隱入雲層,余影朦朧,螺旋槳聲拉遠了。他說:「高原廚師做的餐食不合廣澤先生胃口,他到菜園灣覓食——」

  菜園灣今日如故,是個適合在戶外用餐的理想晴朗天。陽光灑照清晨爆裂的花苞,在海邊石崖風車塔下的斜草坪拖曳一弧奇燦百彩。那繁花鋪綴綠坡地,自白色沙灘邊際往高處攀展,蜿蜿蜒蜒也徑徑直直,亂中有序、雜譜有圖般地綻上風車塔與雙層樓建築通連外階,一級一級,花開草盛,招引蜂蝶旋舞,鳥影掠過樓頂花園,鳴啼呼應風車扇翼幽穩、飽滿的低頓歎息。

  「嗯——」

  「如何?」

  這個大好天氣,氣溫不高不低,海風徐微柔涼,住在綠窗扉雙層樓房的倪佛安、虎柔夫妻與女兒倪霏碧,一家三口慣例上樓頂花園,享受日光,悠然地輕飲慢食。

  「好吃嗎、好吃嗎?」

  倪霏碧站在橡木桌邊,期待地詢問父親和母親對她新作的意見。

  「這是——」倪佛安說話拖停的習慣——特別在這種品嚐女兒新作的時刻——總能把女兒的胃口吊得高高的。

  「怎麼樣,爹地?」倪霏碧眨著美眸。「你喜歡嗎?爹地——」

  倪佛安微笑,摘除鼻樑上的細框眼鏡,鏡柄彎頭意外勾纏向來直順的銀灰長髮絲,拐繞幾下,沒解開,他率性一扯,架耳部分歪了個奇怪角度。「分離派的感覺。」將眼鏡往桌中央丟擺,他一臉放空表情,迎著拂面清風,品味咀嚼。

  「真的嗎?所以,是克林姆的處女嗎?」倪霏碧開心地拉拉前晚新染好的sarong裙。

  「不,是達娜伊!」倪佛安讚歎地道。

  「爸爸,你好厲害!」貼心女兒最懂父親那天外飛來式的言談。崇拜地合掌,目光晶燦,倪霏碧說:「我真的把昨天在農場發現的熟透松露加進去了,很好吃對不對?」

  「嗯,豐富完美。」倪佛安笑著點頭,叉子湯匙又往幾何花紋餐盤裡、形塑得像女人曲線的黃澄澄燉飯挖舀。他的女兒是天生美學家,從小對色彩敏感,做起料理猶如搞藝術,講究搭配。他記得女兒初次做給他們吃的料理是白蘿蔔絲涼拌紅衣蘿蔔絲,一道色澤詭美的開胃菜,裝在芒果做成的小盤子中,再墊以透綠透藍的琉璃碟……

  以為是女兒年紀小遊戲成分高,沒想到,入眼也入脾胃,他到現在仍忘不了那形色絕妙、滋味絕妙的食藝品。他總說女兒做的料理是藝術,妻子取笑他老王賣瓜。這瓜能不賣嗎?女兒做事的精神信念,確實像他在作畫、像妻子在鑄金。當然、當然,女兒搞藝術似的料理,絕無忽略美味。

  「蘆筍湯的味道——」沉吟的細緻嗓音響起。倪氏父女從自得其樂似的天倫情趣中撥出注意力,眼神齊至。

  「蘆筍湯怎麼了?」

  「失敗了嗎?」

  父女倆同聲同調,表情一個樣兒,好像她是找碴的壞皇后。

  「蘆筍湯不是虎家傳統的味道——」虎柔索性故意挑剔起來,放下自己創作的寶石蜻蜓柄銀湯匙,取口布輕按雙唇。

  「媽咪,」倪霏碧歪頭,盯著母親斂眸的美顏。「你喜歡對不對?」

  虎柔眼簾一揚,對住女兒,撥撥比丈夫短的波浪長髮,想冷艷,卻是忍俊不禁,漾出寵溺笑容。「你亂加了什麼?媽咪煉金,你煉丹嗎?」瞧瞧檸檬剖麵湯缽裡翠綠鮮稠的汁液,不像檸檬汁,嘗入口,也非她教女兒做過的虎家蘆筍湯味道。

  「這是倪家風味的蘆筍湯,我研發的。」倪霏碧甜笑入座,坐在母親身旁的實木彎曲籐椅,拿起湯匙。「我不會煉丹、煉迷藥毒藥給媽咪和爹地的……」舀取母親剩餘不多的湯汁,正要喝下。

  「這是用來孝順我們的,嗯?」虎柔輕拍女兒手背。

  倪霏碧笑盈盈,將匙斗裡的湯獻給母親。「因為沒有羊肚菌,所以加郁金菌——」

  「還有呢?」虎柔喝下女兒喂的湯汁,抿抿唇。帶著甜美的淡淡辣味原來是郁金菌,除此之外,湯底也不一樣。

  「我用龍蝦頭熬湯。」倪霏碧大方公開不一樣的秘方。

  虎家蘆筍湯的湯底用牛骨熬,過濾後加進蘆筍、蒸馬鈴薯、洋蔥……打成濃汁,慢火攪拌地煮,起鍋前加入羊肚菌切片,這過程稍有鬆懈忘記攪拌湯鍋,便會弄出焦味,就算沒忘,上桌的湯色澤也偏深。女兒這湯沒焦味,特鮮,顏色亮澄澄。

  「我隔水煮,起鍋前還加了鮮奶油……」倪霏碧說著。「媽咪要不要帶去工坊給外公嘗嘗?」

  「下戰帖嗎?」虎柔取回女兒手中的湯匙,繼續品嚐這由虎家蘆筍湯精進改良而成的倪家新湯。

  「這是用來孝順外公的。」倪霏碧提起早已準備好的餐籃放上桌。

  第1章(2)

  虎柔淺挑紅唇。「這麼想挑戰蘆筍湯的創始者——」

  「當然要挑戰。」倪佛安插嘴。「女兒,儘管去打敗那個老傢伙,為爹地報仇——」

  「我知道,」倪霏碧站起,打斷父親。「爹地,我會好好孝順外公。」繞過橡木桌,她撒嬌地在父親臉頰親吻一記。「我準備出門去採一種毒草——」

  「不用弄死他,」倪佛安乾咳一聲,清清喉嚨說:「稍微教訓即可——」

  「這麼大發慈悲?」虎柔再一次出聲戳刺倪氏父女的另類天倫樂。

  倪佛安視線移往妻子臉上。「好歹我是娶到你了……」雖然過程坎坷、差點沒了命,至今還被老傢伙輕視。「而且我怎麼會讓女兒成為一名殘酷的殺人兇手——霏碧!」說著說著,轉頭尋望寶貝女兒俏影。

  倪霏碧閃遠了,走出屋頂花園,站在樓階平台,抬頭看上方風車塔的外環陽台。一層新綠正在盤織塔身,那是她從農場作物改良試驗中心移植過來的爬籐玫瑰,很稀有的海島品種,等花開茂盛、結玫瑰果,她要摘來做醬、做香膏,又吃又抹,弄得渾身玫瑰香氣,搞不好長出刺來。像那個祭廣澤先生編導的驚悚愛情科幻片,不忠貞的男人被化作荊棘玫瑰美麗怪物的科學家情人,用長刺的籐蔓身體緊纏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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