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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岳靖    


  「你根本不瞭解他,如何讓搭理他的生活?這些事有我這個助理就夠了,無須你添麻煩。你知道什麼?知道他睡前喝的酒?知道他睡前要聽一則童話故事?你甚至做他最討厭的肥肝牛排給他吃,連他喜歡吃什麼肉——」

  「啊!」倪霏碧驀然站起,跨出池子,打斷喬隱妃長長地言論。「難道廣澤先生喜歡吃人肉?他今天咬了我,你看——」伸出左手,讓喬隱妃看她虎口。

  那齒痕,紅艷艷,灼刺眼,比吻痕更像一個吻痕。喬隱妃一震,說不出話。

  倪霏碧急急往下說:「我一定要問清楚他是不是喜歡吃人肉……我要是被他吃掉就糟糕了……怎麼辦比較好?我今晚念童話故事給他聽,哄不哄得住他?我不會被吃掉吧……」

  第4章(1)

  祭廣澤找不到他的小女奴,酒也不喝了,拋下一屋子歡樂,走出戶外。

  滿潮的壓彎,海水覆蓋所有木道,僅餘露幾段較高的圍欄扶手,虛虛渺渺像浮水線,細扯一枚油黃波紋月。

  光絲密織水面輝亮薄網,魚影溜溜掙扎,彩鰻穿洞鑽孔。風貼著皮膚滑過,糅帶著花香濕氣,他回頭尋——

  他的小女奴跑哪兒去了?她不是要煮一種摻和菩提花、野生蘋果、薄荷及肉桂的茶嗎?他親愛的小女奴……

  知不知道今晚高空懸著一輪望月?

  都說月光會使人瘋狂,怎麼對?那明明是陽光輻射,月本無光,但他知道瘋狂!

  上一個月夜,他燒掉一架直升機。三十個小時不到,他仰看望月,心躁難抑。

  與其說是狀態,不如說是引力,一種冥冥之中的破壞力,讓他站在沙灘會不由自主走向海,飛在天上就想墜落。他曾經躺在月光籠罩的大床,劃破血管,檢視自己體內流的液體是否是所謂的血。人說有血有淚有感情,他無淚有血,是瘋狂。

  他們說的——

  瘋子。

  「啊——」佇立屋前平台,祭廣澤嘶吼著。

  他的小女奴跑哪裡去了?她應該要裁布打板做衣服!他不要穿這該死的藍色羅盤衣褲,他的大屋衣帽間有上百上千件衫褲,但他的小女奴穿著丑衣粗褲,他想和她一樣,難道不是瘋狂?她是女奴,他是主人啊!

  「小女奴!」他大叫。「椰子蟹、椰子蟹,滿滿的椰子蟹。你不是要吃嗎?潘娜洛碧——」

  無人回應他,四周月華輝爍,灌水翻波湧溢,他走到平台邊緣,看著巨大跑次玻璃盆中浮蕩的蠟燭和梔子花,腳一抬,將它踢落平台,濺起兩公尺水花,這不夠,他一口氣連著把密擺平台周圍的花香燭光盆全送進滿潮的海下。

  他為何如此焦躁?女人的事,從來沒順他的心意,她們不是死掉就是嫁給別人,他要一個忠誠女奴,也不見人影!

  都是他害的、他自作孽!兄長意有所指,他不該違反祖先那一套,他硬要逆祖搞到人死他發瘋……

  「潘娜洛碧,你出來!我沒死,你也不準死——」

  他必須游泳。漲潮最合適潛水。祭廣澤昂聲命令女奴準備潛水用具,仍舊沒有得到回應。他的女奴真的消失了。

  怎麼會?潘娜洛碧是最忠貞的,她等了尤利西斯十、十五、二十年……等到鐵雷馬科斯長成大男人,她都沒變心。

  潘娜洛碧是男人的歸處,永遠的所在!她會等待他,她該等待他。他的鑰匙在她身上,她為他開門關門,她在小房間等著他!

  祭廣澤迎風醒腦,靜了下來,退離平台邊緣。不能站在邊緣,站在邊緣照月光,使他像瀕臨瘋狂的咆哮野獸。他只是喝醉,走錯地方,當然找不到小女奴,轉個身進屋。甭管大廳歌舞昇平了,那些傢伙找來的女郎比不上小女奴,酒也是,他的小女奴自己種漿果,釀成酒,必是醉人之最,解他千愁萬苦。

  不用音樂、不用歌舞女郎與其他酒水,祭廣澤走往寧謐的後頭——他今晚要休眠的小房間。它其實不小,整面玻璃牆框納海天,落地門外的露台比正門平台寬敞,水景華麗,更適合辦宴會派對,內部起居、睡臥分離,藏嵌房中房。

  房間裡德海盜箱披著睡袍,她的「哈欠虎」就放在箱蓋邊角,一壺茶兩對杯三碟點心,擺定四尺直徑透明圓形地板上,這兒不用鋪紅布,鋪紅布看不到海下的自在。

  小女奴說她喜歡這個房間,他便不住洞穴裡德大屋。

  巡了起居室半圈,祭廣澤睨向露台一弧玻璃之隔、紗簾微掩的小腳廳,走過去,拉開紗簾,浴水汩汩觀景阿敏,按摩池沒人使用。梁木裸露的天花板懸掛著一盞鳥籠燈,孤鳥發亮,亮得好像在告訴人它驕傲絕頂不需伴。

  祭廣澤唰地將紗簾扯落圓軌,開門走上露台,他脫掉藍色羅盤褲,扒光全身,他不需要文明,野蠻地奔跑,跳進飽吸月光、吃人怪獸般的滿潮海水中。

  好大一聲落水響!

  倪霏碧捧著花,一腳踩住水上屋側階梯,沒敢移第二步,美眸循盼了一下。屋簷燈將她的單影拉在水面上扭晃,像跳舞,(Dancing  Queen)穿牆而來,隱約可聞。

  她沒有走錯木道,沒上錯樓階。雖說每幢水上屋長得極相像,夜晚看起來甚難分別,但那盡情盡興盡歡的聲響——奧斯帶她去海崖洞見隱妃小姐,就是從平台邊依屋牆斜下的階梯行過。

  這階梯有兩道,一通屋前平台,一抵屋後露台,她右腳踏在平台這道,聽見落水聲來自露台那方,遲疑一下,收腳轉身,走淺水木道,打開一個沒鎖的小門,上露台階梯。

  露台上沒人沒影,除了她,和腳下踩中的布料。這並不是吸水的干墊,她低頭,蹲下來,把花往旁邊擱置,風一吹,帶走一朵,墜落瑩瑩夜海中。

  木道下的照明設備在水裡濛濛亮,輝影折射。

  「廣澤先生……」她攤看地上的布料,發現是和她身上一樣的衣褲,心中微詫,往海中望。

  那落海花搖蕩月光,花瓣一瓣一瓣被水波浪剝掉,漂開來,像他白天講的送葬。

  「廣澤先生,」倪霏碧將花摟回懷前,對著海面喊。「你在下面嗎?廣澤先生——」

  他說他喜歡夜泳,住在外頭的水上屋正好,洞穴裡的大屋水位不理想,不能讓他想跳水就跳水。

  她現在想起他說「跳水」的神情,好像有種對生命決斷的輕蔑。

  她跪著,沉了一會兒,慢慢起立,走下露台正中寬階,站在與睡眠等高的一階,停定在最邊緣,看見剛剛的落花悠悠旋近,雙膝彎曲,像那尊美人魚雕像,靜坐著,無聲貓伏腰背,伸出一隻手,欲將花勾回。

  水面暗濤隱湧,頃刻之間浪花高卷,她來不及看清便被一股力量拉入海中,急速下沉,她反抗地仰頸想往上,眼睛看見好多花散開。海水亮澤若燈,流動的燈,環亮四面八方。她可以看清游魚身上的斑彩、水下的白沙貝殼和海草。她在往下墜,頭被壓住了,身體被牢抱著,掙扎過來時,祭廣澤的臉印現眼簾。他揚著笑,水波泡從他嘴裡飛滾,好像他是魚,用那在水中似乎更加靈活的肢體扯拉她的衣服,沒多久,她跟他一樣變成不需要衣褲遮羞的魚,兩人身體滑溜溜地貼在一起,潛游好長一段時間,肺裡氧氣盡失,沖浮水面,大口大口呼吸。

  「你跑到哪裡去了?」氣息未定,他凶問。

  她以為他在水裡笑得很開懷,原來可能是在罵她。

  水面都是花,奇香無比的花。她推開男人劇烈起伏的胸膛,小心游著,一朵一朵收撿、

  「女奴!」祭廣澤將倪霏碧拉回懷裡,怒聲凜凜。「你欠揍是不是?」

  花攏胸前,倪霏碧眸光閃漾,皎麗的下巴低低收斂,輕聲說:「這樣踩水會很累。」

  「那就沉下去,我們一起沉下去,沉到地獄去。」他說著,對她不放手。

  「廣澤先生,」她抬眸,望住他的眼睛,濃密睫毛濕濕地懸掛鹹味的水珠。「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最討厭肥肝牛排。」

  祭廣澤愣住,看著一顆水珠從她眼睫滴下,落進她胸前花裡。他說:「這花哪裡來的?」嗓音渾渾澀澀地,彷彿海水的鹹味凝結在他喉嚨。

  她轉開頭,遙望大概的方向。「海崖洞外的海生樹,枝幹又粗又壯,橫斜搭著木道,像路一樣,盤纏得好牢固,每一棵樹凱德花顏色都不一樣,我算過了,有七種顏色,剛好是紅橙黃綠藍靛紫呢,好神奇!我沒見過海生彩虹樹,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而且花好香,我覺得很棒,走上去就摘得到彩虹,在樹上攀折芳香的彩虹,我想送給你,嗯……你早上說,爬樹可以,爬牆不——」叨叨絮絮的聲調封存進男人嘴裡。祭廣澤扳著倪霏碧的下巴,吻住她。「你真吵,小女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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