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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凌淑芬 「買這些東西我又用不上。」如願奇怪道,但還是愛湊熱鬧地跟去了。 「這不是給你用的,是給我用的。」 「你?看書?看紫微斗數的書?」她很不給面子地笑得前仰後合。 「閉嘴!」孫見善面紅耳赤。不過說真的,打從十八歲開始,他還真沒碰過幾本書。「我只是想背幾句術語,做做樣子唬人,免得將來又被那些無聊人士追著問我用什麼算的,煩也煩死了。」 「嘻嘻嘻,孫見善要看書,真是有意思。」她一路跟在後頭吃吃笑。 剛開始他真的打算惡補幾句「流年八字」、「命宮身宮」的鬼話就好,誰知看完第一本的「紫微初探」,不禁看出興趣來。 一直以來,他以為所謂「算命」不過是一種騙術,拿八卦和龜殼搖一搖,假裝通了天理,再信口胡諸一些信徒想聽的話,就交代過去了。可是念了幾本跟紫微有關的書之後,他始知紫微斗數之博大精深。 它融合了五行、天文、機率、玄學、自然法則等等哲學,不是他泛泛之輩可以斷言的。 於是接下來幾年,他如井底之蛙初觀天地之廣,埋首苦讀,再旁徵博引,搭配易經卜卦等等學問,漸漸融會貫通。 坊間的命理師父,無論對自己的功力再有自信,只要事情未真正發生,他們就無法百分之百肯定自己一定是准的,但是他沒有這層限制。 當他解好某個人的命盤之後,只要請如願也觀測一番,再與他自己算出來的結果印證,馬上就能知道自己算得到底准不准。如果不准,他便再一步步回溯,推敲是否哪個卦象解錯了,哪個宮位看走了眼,哪些星互相對照而他沒有算出。 想不到他天生對這方面的領悟力極強,不出幾年已經准了五、六成,而這差不多是人間的高手等級了。 可是孫見善並不因此感到滿足,大概修行到第五年時,他遇上了一個瓶頸,百般難以突破;他閉關苦思數月,有一天突然有所領悟,豁然開朗。 經此一役他功力大進,對於一般人的流年運數已可推出十之七八,隱隱然為凡間第一人。從此,他不再需要依靠如願,憑著自己的能力就能讓上門求問的客人心服口服。 這是他的男性尊嚴! 他想成為那個能讓她依賴的男人,而不是依賴她的人。他要給她一個安全自在的、不受人打擾的生活。 選在深坑定居,就是因為它一來夠偏遠,除非自己開車的遊客,否則大眾運輸系統不容易來到此處,二來它是風景區,鎮上每天充滿陌生遊客,不會有人對突然多出來的兩個陌生人感到好奇。 他也學到敦親睦鄰的重要性。只要是深坑本地人來找他,他一律只收薄酬。於是大家很高興地方上有這麼一個神秘、不太親切、但待人客氣的命理名家,沒事就會幫他趕偷拍者,而他則獲得自己想要的安寧。 「你怎麼不吃?」如願吃水果沙拉吃得心滿意足,卻發現他沒動幾筷。 「你自己快吃吧!別被我吃完了,又在哪裡嘰嘰呱呱的。」孫見善輕吻她發心一下,拿起碗筷慢慢進食。 「又親人。」如願摸摸自己頭頂,咕噥一聲。 他第一次親她的時候,她對這個動作不是很瞭解。 「孫見善,你用嘴巴碰我的臉做什麼?」 他只是看她一眼,什麼都沒說。 其實,直到現在她也還是不懂他幹嘛這麼做。不過,她喜歡他身上的味道,聞起來很舒眼,他大腿的高度躺起來又剛剛好,所以她也漸漸接受和他肢體相親的動作。 他還是喜歡穿半仔褲和襯衫,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典型的命理專家,所以很多客人一開始都不知道他就是他們要找的「孫老師」。 他身子骨也長了點肉出來,終於有點壯碩的樣子,而不是以前瘦巴巴、營養不良的難民相。那頭隨便它長的亂髮開始懂得修剪,微長的眼眸也和緩許多,不像以前那麼尖銳。 事實上,如願以凡間的審美觀來看她現任主子,突然發現—— 「孫見善,其實你長得滿帥的嘛!」 他嗆了一下。「你……你幹嘛說這個?」 「因為我也是突然想到啊!」如願歪著頭打量他。「嗯,勉強看看你也是高大健碩,英俊多金,沉默神秘,總之就是凡人女子理想中的白馬王子。」 他深深看她一眼。「那在你眼中呢?」 「你也是我跟過最帥的主子!」她想了一下。「以前我從未注意過其他主子的相貌,都是有朝一日才發現——哇,這人變得好老,快死掉了,我再過幾年可能又沒主子了。」 孫見善不知道自己該感到高興或難過。高興她起碼會注意到自己的長相,或是難過她已經在想她有一天又要換主子了。 「鬼頭鬼腦的!專心吃飯!」他拿筷子敲她腦袋一下,笑罵道。 「孫見善,我們待會兒來玩。」她起勁地提議。 「玩什麼?」 「玩老遊戲啊。你隨便抓一個人幫他算命,我也用自己的方法看,然後比比看誰說得準。」如願覺得他夾的那筷馬鈴薯好像比較好吃,饞兮兮地湊過去,那雙筷子無奈地轉個方向,送進她口中。 「今天不能玩,我下午已經排好一個客人。」 「好好好,那下午的客人換我玩了,你不要幫他算命!」 「別胡鬧了,要是你又把人家該說的不該說的全看個一清二楚,還逼著我一定要說出來,到時候又要把人嚇得屁滾尿流了。」 「人類真是奇怪的動物,竟然連算得太準都不行,還得像你一樣算出個八折就好;真受不了。」如願垮下俏顏。「你已經好久好久好久沒許過願,我跟著你什麼事都沒得做,快無聊死了。」 「第一次見到有人活得像千金大小姐一樣,卻在那裡埋怨沒事做的。」他笑道。 「我本來就不是千金大小姐,我是如願仙草,我是專門讓人如願以償的!」她豪氣萬丈地挺直腰,身後瑞氣千條——不過馬上又癱下來。「可是你現在都不太許願了,害我悶也悶個半死。」 「誰說我沒許願?」 「你許了什麼願,你說!」她不服氣道。 「『如願,不要使性子。』,『如願,不要玩我的電腦。』,『如願,不要每次做錯事就把自己隱起來。』我不是每天都要許十幾個願嗎?」 「那哪叫做許願?那叫干涉自由!而且我也說過,你不能許跟我有關的願,因為我管不到自己。」 「可不是嗎?」他喃喃道。 「喂!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很侮辱人哦! 「沒事。」他幹幹地說。「你嫌無聊嗎?那聽好,我要許願了——我希望『有人』幫我把碗盤洗乾淨,因為我要去準備下午的會面了。」 這間屋子現在就只剩他們兩人而已,他說自己要去忙,那收桌子的人會是誰? 「你——可惡!氣死我了,臭孫見善,就只會欺負人,大笨蛋!大壞蛋!」 小仙草照例氣得蹦蹦跳。 ☆ ☆ ☆ ☆ ☆ ☆ ☆ ☆ ☆ ☆ ☆ ☆ ☆ ☆ 陶瓷小香爐裡,一縷清煙裊裊而升,淡雅的檀香熏沐著房內的每個人。 黑檀木書桌的一側,男子雙眸微合,一身月白的中山裝,頸掛佛珠,神情懾然——這人當然不是孫見善。 孫見善穿著他的牛仔褲和格子襯衫,似笑非笑地坐在對面。 這中年男人有個名頭叫「寒墨大師」,號稱一出生就能通靈,和孫見善並列為台灣兩大命理專家,是許多命理節目爭相邀訪的對象。 寒墨的旁邊坐著兩位記者,女記者是現在小有名氣的主播黃玉樺,旁邊的攝影記者今天只負責錄音。 「孫先生,謝謝您接受我們的採訪。」黃玉樺為兩方人馬介紹一下,「這位是寒墨大師,今天很榮幸邀他一起來現場觀摩。」 他們來採訪,卻約了寒墨一起來,不能說沒有踢館的意圖。孫見善扯一下嘴角,不置可否。 「其實,我大概十年前就聽過孫先生的名聲了。」他沒什麼表情的表情,讓黃玉樺的手心不自覺地發汗。 「哦?」攝影記者調整一下麥克風的角度。 「我表妹那個時候剛考完大學,可是錄取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系,正好當時孫先生住在她姨媽家附近,所以就去問問他的看法。」黃玉樺轉向孫見善道:「您預測我表妹無論是轉學考獸醫系,或重考醫學系都會上榜,不過她還是去讀獸醫系比較好,將來才會有發展。」 「結果呢?」攝影記者配合地一搭一唱。 「後來我表妹真的選擇轉學考獸醫系,她有一個同學則是重考上醫學系,兩個人那一屆都考上了。」黃玉樺正經地說:「不知道你們記不記得上個月某間公立醫院的醫生和藥商掛鉤的弊案?事情鬧得很大,有些醫生或藥劑師可能會涉及刑責,甚至被吊銷執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