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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凌淑芬    


  孫見善臉色鐵青地站在她身後。哇!被抓到了!如願擺出標準的低頭懺悔姿勢,吐吐舌頭不敢多說。

  「呃……咳……哈哈,孫先生,你這麼快就回來了?」一堆人打個哈哈,轟然鳥獸散。

  沒有義氣!如願對他們糾起黛眉。

  「孫見善,你挑了幾串香蕉?兩串,那可以吃好久呢!真好。」她討好地黏上去,抱著他的手臂。

  這招示好並未如以往一樣,迅速軟化他的怒氣。

  孫見善僵硬地拉著她的手,離開自助餐店。

  「孫見善,你是不是很生氣?」走了一陣子,她試探性地問。

  前方那道背影依然僵硬挺直。

  「我沒有跟他們說什麼,是他們自己亂猜……」

  「住口!」

  孫見善第一次懊悔,為何一開始不把事情跟她說清楚!

  天知道她上一次「出任務」是幾百年前的事,現代人扒糞的程度,絕對不是幾百年前的保守社會可以比擬的。如果有一天,有人懷疑起她的身份,在暗處觀察他們,進而發現她倏來倏去的行蹤不太尋常時,接下來可能就是他們兩人都應付不了、無止無境的麻煩。

  他苦心積慮,隱姓埋名,專找不起眼的小鄉鎮居住,就是為了低調再低調,賺取的金額也以日子過得去的程度即可,絕對不張揚到會引來關切的程度,結果她居然傻傻的站在大馬路邊,向人家吹噓她也會「看相」?

  「該死的!」孫見善憤怒地重踢一下停在路邊的汽車輪胎。

  如願怔怔盯著他看。以前無論她如何不聽話,孫見善都是表面上氣氣就過了。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如此生氣……

  心頭有一種悶悶的感覺,她不敢開口,頭低低地跟在他後面走。

  一輛賣甜品的推車從兩人身旁經過,斗大的「燒仙草」三個字寫在鋼桶外側。

  如願遠遠見那桶燒仙草推過來,火速鑽到他的另一邊去,眼中露出戒備的神情。

  孫見善早就發現她對燒仙草的反應很奇怪,他一直以為她只是不愛這種甜食而已,也沒多想,手臂從她懷中抽出來,繼續生氣。

  以往她若知道他還在氣頭上,會安分的待在旁邊,不再來自討沒趣,這次卻畏怯地偎回他身邊,繼續用那奇怪的驚恐眼神瞪著那桶燒仙草。

  「幹什麼?」他粗聲問。

  「沒、沒有。」她小聲回答,等那小販走開來,才鬆了口氣。

  「燒仙草有什麼好看的?」他冷冷問。

  「那那那、那是什麼『仙草』?你們為什麼要燒了它?」她惶惶地望著那桶「仙草」。

  孫見善一怔。

  若不是心情如此惡劣,他一定會大笑出來。

  仙草是一種用仙草葉熬煮成的涼粉,冷卻之後是一般人常吃的仙草凍,至於燒仙草,是台語「熱的仙草」的意思,仍呈黑色液態狀的甜食。

  但是,她不知道「仙草」是什麼東西。她以為仙草真的是「成仙的草」——跟她一樣!

  「哼,那種草不聽話,老是惹人生氣,我們就煮一鍋熱水把它給燒了吃,就這麼簡單!」

  如願花容失色。

  「你、你、你們吃了仙草?這,這會犯下天條的,仙草、仙草是不能亂燒亂吃的……」

  「哼,人類犯的規難道還少了?我們連雞鴨豬狗、男人女人都殺,哪還忌諱幾株小笨草!」他露出白森森的牙笑道:「燒仙草挺好吃的,一鍋黑漆漆,又香又甜,你想不想吃吃看?」

  「黑、黑漆漆?」她連講話的嗓音都嚇抖了。

  「連骨帶葉一起燒了,當然是黑漆漆的,吃起來挺好吃的。我去買一杯給你看看好了!」他作勢要走向小販。

  「你、你怎麼知道很好吃?你也、你也吃過?」如願俏顏慘白。

  「當然吃過!全台灣誰沒吃過?」看她嚇得亂七八糟,孫見善不禁覺得快意。

  太好了,以後她再敢不聽話,就用燒仙草來嚇她。哈哈哈!

  「你、你——」如願哇的一聲哭出來。「你竟然會吃我們,你是壞人!大壞人!我不要再跟著你了!嗚——」

  孫見善一愕,連忙伸手探向她。

  如願卻旋身一轉,消失在他的眼前。

  ☆ ☆ ☆ ☆ ☆ ☆ ☆ ☆ ☆ ☆ ☆ ☆ ☆ ☆

  濃厚的灰霧淡去,一片天空地闊的草原豁然呈現。

  草原邊緣獨立一棟小巧磚屋,「上真花坊」的招牌在清風中晃蕩。

  一位白衣長髮美女推門而出,姿態如天女一般,手捧著一盆……

  「哇——」

  「啊!」

  前者是突然爆出來的哭聲,後者是突然被嚇一跳的叫聲。

  如願陡然現形,撲進白衣美女的懷中放聲嚎啕。

  「小如願,你怎麼突然跑回來了?你的任務完成了嗎?」白衣美女驚疑不定。

  「姊姊,那個孫見善是大壞人!我不要他當我的主子了,他一定會把我吃掉的!嗚——」她哭得淒慘無比。

  怎麼會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老實跟我說。」

  如願抽抽噎噎地把燒仙草事件說了一遍。

  「他說,只要我再不聽他的話,他就要把我煮成燒仙草吃掉,嗚……我沒想到原來他是一個這麼恐怖的人,虧我還一直以為他很好,嗚……」

  白衣美女頭疼地揉著額角。

  「那個『仙草』不是天庭的仙草,是民間消暑解熱的一種甜品,你也不問清楚,就這樣冒冒失失的跑回來!」她真是寵壞她們了!

  如願停住,眼角仍垂著一顆淚,要掉不掉的。

  「不是……不是天庭的仙草?」

  「當然不是,你以為天庭仙草是凡人隨手就可以摘到一大把的嗎?你自個兒在凡間修行多久,又見過幾個同伴了?」

  「呃……好像……沒有。」如願垂下螓首。

  「那就是了。別說凡間,天界裡能受仙人垂青,而晉身仙班的花草也不多。」白衣美女敲了她腦袋,輕聲呵責,「當年你也只是龍宮門外的一株小海草,只因長得離龍宮最近,敖龍王瞧著你姿影飄逸的模樣,頗為趣致,才把你移到龍宮牆內,吸取四海精華,聚魄成精。若不是太白金星來訪的時候,瞧你可愛,將你索了去,再向天帝討個仙籍給你,你和我園裡的其他花草一樣,也只會是個小花精而已。你以為人人都有你這樣的仙緣嗎?」

  「我……我……」大姊姊從不罵人的,可見她這次一定闖禍了,如願被念得頭低低的,不敢抬起來。

  「你老實告訴姊姊,孫見善到底對你好不好,真是一個跟不得的主子嗎?若是如此,姊姊自然幫你想法子。否則的話,你就乖乖回到人間去。」白衣美女容色稍緩。

  「嗯……」如願咬了咬下唇,「他脾氣是不太好,不過人品嘛,也不是太壞……就只是怪而已!」

  「怪?」

  「嗯!他好怪呢!」如願用力點頭。「他跟我以前的主子都不一樣。以前那些人平時把我供得高高的,有需要時才來找我,沒需要時就交給下人去照顧。他們只要一露面,若不是求大名就是求大利,沒有一個像孫見善這麼奇怪!他一不要名,二不要利,就算靠我的相術過活,也只是賺足夠的錢過生活就好,真是怪透了。」

  「哦?」白衣美女聽出興致來。

  「還有,他有一次跟我說,他不是我主子,我也不是他僕人,我們兩個人是『同伴』,就是坐在同一條船上的意思,要同舟共濟,所以也不要把自己想得比他低一階,總之當他是朋友就是了。」如願不解地說:「他可是我第一個遇見不願意當主子的人呢!姊姊,你說奇不奇怪?」

  「還有呢?」白衣美女微微一笑。

  「還有,他一直不喜歡我在外人面前現身,尤其是在男人面前。我本來以為他是想要自己出來裝模作樣而已,讓大家以為會算命的大師是他!沒想到那個瘦皮猴只是看了我幾眼,又沒有猜到會看相的人是我,他卻生氣了,把人又踢又罵的打跑了。其實,被人看兩眼打什麼緊呢?他真是個大怪人。」如願越說越迷惑。

  「你七情六意未開,這些事不明白,對你來說是好事。你不必太深究。」白衣美女歎了口氣。

  「噢。」如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如願!如願!

  她一怔,有人在呼喚她?她回首望向來時路。

  白衣美女柔婉而笑,「他在找你呢!」

  對了,她的真身還留在孫見善那裡,所以她才聽得見他的呼喚。

  如願,你在哪裡?快回來!

  聲聲呼喚,充滿了驚恐和焦慮。如願想起他平日無微不至的照顧。

  仙草的事,是自己誤會他了……她突然跑掉,他一定很擔心吧?

  她忽然覺得懊悔。孫見善本來就是嘴巴壞而已,從來不會做任何傷害她的事,她怎會以為他會把她吃掉呢?

  「聽起來這個主子倒不太壞。」白衣美女給她一個爆栗。「這次我就當沒發生過,你若是再冒失,我就不讓你回來了。」

  不必等姊柿說,她已經心急地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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