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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童繪 四子當中還有一人,其耳力奇佳,武功高強,死在其劍下的盜墓者不計其數;而每五十年一次的歸鴻論武,其必榜上有名,亦是江湖留名的人物。傳說其使得一手傳了千年的洪家劍法,能斷人筋脈於彈指間,打散對手七元,廢其武功神智於無形。 如此名門,該是名震天下。 然而岳州人皆知,傳說終歸是傳說,或許千年前是真,如今的奉陵山莊依舊神秘,但氣勢全無;洪家人說好聽點是安分守己,實則無大作為,與長住奉陵的家族無異。 不過在這岳州首府奉陵,洪家人做為最早於此落地生根的家族,多少還是有其地位的;洪家長子、次子時有外出走動,在地人仍尊稱一聲爺。 據可靠的市井傳言,此代洪二爺確是身繫象徵家主的暖玉劍,然其血是否能解百毒便不得而知;倒是那洪大爺眼力果真異於常人,不僅過目不忘,再遠的事物,只要無物遮蔽,沒有他瞧不見的。老四么女長住陵中訟咒,不見天日。傳聞她每咒一人,身上便多一道疤,因而奇醜無比,滿身瘡疤。 街坊見多了洪家大爺、二爺,已有些見怪不怪;四小姐給鎖在陵中,故事傳久了沒個本對照,自也沒了意思;於是一直以來,最讓街坊津津樂道的,還是那只出府過幾次的洪三爺—— 奉陵山莊的洪三爺天生眼力不佳,長年窩在府中當米蟲。他的目力在滿週歲時被發覺只有五指的距離,隨年歲增長以及費心調養,及冠那年他的目力進步到了十步。雖然那時開始便沒再有過進展,可洪家人已十分知足,不再強求。 洪三爺曾有個指腹為婚的妻子,為出身武林名門的單清揚。 單家一脈單傳,清揚是七重門門主單永飛的掌上明珠,早年洪單兩家交好,訂下親事,不料出生後才發覺這第三子竟是個眼殘之人。單永飛不願女兒吃苦,於是在她七歲那年上洪家退婚,寧毀自身信譽,也不讓女兒賠上一生,服侍個瞎子。 可亦有另一說,其實兩家因故漸行漸遠,單家與江湖羅家交好,單清揚年紀雖小,卻已可見貪戀財富地位、水性楊花之跡象,移情別戀羅家大少,跪求退婚,以死相逼,單永飛只有答應;再者,單羅兩家結親有益雙方在江湖上的地位。風聲一過,過往的流言蜚語如何,也是船過水無痕。 兩家相約清揚十七那年完婚,誰知成親當日,尚未迎娶,仇家殺上門來血洗七重門,單家一夕只餘清揚一人。清揚死裡逃生,卻毀了容,嚇跑了羅家大少。 從此江湖人皆知,單清揚面醜如怪,年二十有三,滯銷,怕是一輩子也嫁不出去—— 「我聽你在放烏拉狗臭屁!」 聽了那長長長的「奉陵傳說之且看奉陵五大家族凋零史」開頭,有人忍無可忍地一個拍桌起身,霎時那一桌好酒菜跳離了桌面再落下,驚得那說得口沫橫飛、自詡能說上三天三夜一口水也不必喝的說書人,以及酒樓中聽得入神的人客全都噤聲瞧了過來。 二樓窗邊角落,兩人同桌,拍桌起身破口大罵之人身著鵝黃羅裙,本是可人的長相正擠出狠惡的表情,氣呼呼地瞪著將桌桌椅椅疊得半天高的說書人,顯然對他方纔所說故事裡的某些部分極為不滿。 說書人長年在這只有外地人才會光顧的酒樓說三道四,被人拍桌的場面早已數都數不清了,不會放在心上;通常會識相地先看看仗義執言的是什麼人物,眼下一見是個姑娘,他揮開一旁小二遞上來讓他潤喉的紅棗水,輕哼一聲,下巴抬得老高道:「姑娘說我放屁,各位客官,若您們到街上隨便抓個人問,便會知道我快嘴李說的故事、消息全都其來有自,就算是放屁,那也是香的——」 「放屁放屁!」那黃衫姑娘惱羞成怒,又是一個拍桌,桌上的筷子桶翻倒,她順手抓了一把,瞧那說書人還在那兒加油添醋繼續說個不停,她反手施力,看準了就要往他屁股下的椅子腳射去。 「萃兒,住手。」出聲阻止的是與她同桌而坐的另名女子,一身暗色長衣,一方暗色輕紗蓋去大半面容,只留下闇而無光的雙眼覷著衝動發怒的丫鬟。她輕斥:「別惹事。」 「小姐!」萃兒跺腳,手中蓄勢待發的筷子緊握,高舉在側,還不願放下,「這人妖言惑眾,萃兒替你教訓教訓他!」 「不許胡鬧。」女子斜了萃兒一眼,發覺四周食客全都瞧著她們主僕二人,連忙伸手將臉上的暗色輕紗扣得更牢些;隨即起身,不願承受眾人投來的目光,從腰間掏出碎銀放在桌上,逕自下樓。 「小、小姐……」她都還沒吃飽呢……萃兒惱地又跺了跺腳,狠狠瞪了那說書人一眼,拋下手中筷子,將眾人的議論紛紛拋在腦後,趕緊追著她家小姐身後出了酒樓。 天色尚早,在明亮的街道上不難找到那抹暗色身影,就這麼靜靜穿梭在嘈雜的街市,沒染上一點那熱鬧氣氛而顯得格格不入。萃兒快步走到了她身側,跟了好一陣子,才吶吶道:「小姐,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嘛,你分明也在生氣不是嗎?都被說成那個樣子了,怎麼還這樣敢怒不敢言呢……」 「那酒樓從以前便是只有外地人才會去的,說些奉陵府的事,誇大其詞也是為討外地人的賞,無需太過認真。」微風迎面輕拂,掀起了面紗一角,她伸手壓下,不讓面容外露;當細長的手指不意觸碰到了左臉上的傷疤時,垂下的眼睫蓋去當中情緒。「再說,他也沒有說錯太多。這臉容,是毀了。」 身後的萃兒沒有接話。小姐自決定要到奉陵來,便有些不尋常,變得更加沉靜,更加自卑了。 前行的步伐沒有停下。風止了,她拉住面紗的手也松下,又接著說道:「此次上奉陵山莊,是為爹爹歸還故人之物而來,我不想節外生枝。」 「小姐就是如此怕事,才會在歸鴻也給人講成那般模樣……」萃兒依然忿忿難平;自家小姐在外頭聲名狼藉,任誰都不願見著的。 聞言,她忽然停步,垂低的眼望著腳下沙地許久,才壓抑著聲音說道:「萃兒,你且先回客棧去,我到附近走走再回頭找你。」 「可……小姐……」 「我二人來到城裡已三日,拜帖送去奉陵山莊也有三日了,你回客棧等著,若莊裡差了人來接,就說我四處繞繞便回,要不了多少時候。」 萃兒張口想再說些什麼,小姐已然走遠。 那抹暗色背影映在她眼中,有點瑟縮,有點沉重……直到見她消失在人群中,萃兒才轉身回客棧。 春風流轉,吹動及腰的青草浪,一波一波,堆疊而來。 草浪間,青年一身萱草色錦袍,眼輕闔,面朝小溪,迎風負手而立。 耳邊是風聲、草聲與水聲,交織成動人小曲……他長年深居莊中,可一年中有幾回,總會來到這無人之處閒晃。 春日聽草,夏來聽蟬,秋聽枯葉,冬聽落雪,經年累月下來,即便眼疾在身,對事物瞧不真切,也算對季節交替有相近於一般人的體會。 暖風拂面,青年慣有的笑容又揚高了些,就這麼靜靜地立著,彷彿要與春草融為一體。 「三爺真是個翩翩公子呀……」遠處,有個聲音感歎著:「要小人說,眼看不清又有何妨?三爺除了閱冊時要下人逐字讀來,謄寫時要下人一旁代寫,生活可沒有一點兒需要假手他人之處哪……再者,瞧瞧三爺那笑,如春風、如冬陽,如軟呼呼的白糖糕、如軟呼呼的黑糖糕,又如那鬆鬆軟軟的桂花糕……多風雅溫和、多讓人親近、多人畜無害……多……多……」三爺猶是聽力過人,這距離想是聽不見的,於是他便放膽說了,說到後來,在有限的字彙裡,已找不到合適的形容。 分別站在兩旁,兩個高過他許多的男子緩緩轉頭斜覷過來。站在中間那多話的小矮子一身鐵灰粗衣,是下人裝扮,見了兩人投來的視線,也只是嘿嘿兩聲,接著問:「護容,你與三爺成日黏在一塊兒,可不這麼想嗎?」 左方的李護容是三爺的護衛,天生就沒有太多表情,聞言平聲回著:「主子笑來沒有甜意。」說的,便是方纔那些甜膩膩的形容了。 「咦!是嗎?小人倒覺得三爺總是眉笑眼笑的哪……」小矮子側側頭,喃道。 「護容倒是看得仔細。」右方男子一身猖狂的華麗紅衣,輕笑著。瞇細的眼瞟著身旁的奴才,不曾移開。「孫諒,府裡哪個奴才像你一般多話,還淨說些廢話?你跑出府來,就是為了說那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