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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樓雨晴    


  她腰椎挺得直直的,沉靜面容道出回答時,神色也不曾動搖半分。

  她不留他。

  這真的不是他的錯覺,她一直,在等這一天,等他開口。

  然後呢?哈哈乾笑兩聲,說——「真高興我們有共識?」

  還是說——這些年謝謝你的相陪,我們好聚好散……

  去他的好聚好散!

  這四個字說來容易,要做到簡直是天方夜譚。

  他無法不怒、不怨。

  怒她的雲淡風輕,怨她的沒心沒肺,如此輕易便放棄他們的感情。

  那這三年多算什麼?他——又算什麼?!

  他很想賭氣回嗆:「要分就分,誰稀罕!」

  但、但、但……

  對上她漠然神色,他悶了又悶,張口、閉口——

  「我晚上不回去。」

  蓉死了。

  人家都乾脆點頭,同意分手了,要在以往,他楊五爺會不比對方灑脫?緣分沒了,感情淡了,雙方握個手,感謝相陪一場就是了,有什麼難的……騙鬼!明明就難透了!

  他沒有辦法。

  他做不到她的瀟灑。

  只能悲哀地,賭氣不回家,躲到兄長住處來,5M男人最後的面子尊嚴。

  楊叔趙看著近來三天兩頭就窩到他這兒來的弟弟,滿心無語。

  「你怎麼又來了?」

  最近很玻璃心的楊叔魏,一臉幽怨地瞥他。

  連大哥都嫌棄他,嗚……

  「……」歎氣。「你晚上不回去,有跟曉寒說嗎?」

  「有。」

  居然還記得要報備。楊叔趙沒法再更無言了。

  「你們兩個!到底怎麼了?」

  「……她要分手。」

  楊叔趙微微吃驚。「她說的?」

  「我說的。」

  「……」那一臉被拋棄是怎樣?

  楊叔趙確定自己無法瞬懂弟弟這一回合的跳躍式邏輯。

  「所以你到底是想分還是不想?」

  「不想。」他悶悶地道。

  楊叔趙揉揉額頭,看來張老師又要上線了。

  他從冰箱拎來一手啤酒,滑動輪椅移到弟弟面前。「要喝嗎?」

  楊叔魏自動由沙發滑坐到地板上,開了兩瓶啤酒,一瓶給哥哥,一瓶湊上嘴三兩口乾光光。

  喝完,挪到兄長腿側,將頭枕靠上去。「哥,我好難過——」

  就像小時候,受了委屈那樣,回來告訴哥哥,兄弟會挺他。

  楊叔趙歎息,摸摸他發尾。「傻瓜,又不是真心想分手,為什麼要提?」

  「問問而已咩。」一時腦抽,可能還有一點點賭氣,探探她的心意,結果探得心房涼颼颼。

  「哥,你知道嗎?她連想都沒有,就說好。」買顆西瓜還要挑一下呢,他連顆西瓜都不如,想想真心酸。

  可是就算這樣,他還是點不了頭。

  楊叔趙沒應聲,安靜地聽他說——其實是發牢騷成分居多,東一句、西一句,說完,啤酒也喝得差不多。

  楊叔趙兩罐,話癆的那個喝了四罐。

  「好了,酒喝完、牢騷也發完了,回去吧。」

  楊叔魏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會被下逐客令。這世界已經沒他容身之地了嗎?

  連親大哥都不想收留他,嗚,好慘。

  「第一,你沒有要分手,等你真的失戀再過來,我陪你喝到掛。」現在喝還太早。

  「有差嗎?」

  「有。」這就是他要說的第二點。「阿魏,你記不記得,你國小三年級,數學考九十五分那件事?」

  「記得,錯在雞兔同籠那題。」農場主人養了五隻雞、七隻兔子?,雞有兩隻腳,兔子有四隻腳,請問共有幾隻腳?

  很簡單的數學題,現在他會回答三十八隻,但在當時,他很堅持答案是四十,還因為死不受教,把老師氣得五孔噴火、七竅生煙。

  爸問他,為什麼是四十隻?他說——還有農場主人的兩隻腳。題目裡明明就有「農場主人」、「雞」、和「兔子」,為什麼農場主人不能算?

  爸最後摸摸他的頭說:「你沒有錯,只是想太多。」

  所以後來,他覺得很多事情,不用想太多,簡單思考就好,想得多了是自尋煩惱,就像現在。

  「可是我已經交卷,九十五分也拿定了。」能怎麼辦?如果他回得去最初的純粹,不要去深究她愛不愛、愛多少,傻傻把日子過下去就好了。

  時隔二十年,楊叔趙也摸摸他的頭。「既然想多都想多了,那就去問出題老師,農場主人的兩隻腳要不要算進去。」錯也要錯得明明白白,好過他們在這裡猜疑爭辯。

  「曉寒怎麼想,不是你說了算,也不是我說了算,得她自己說了才算數,至少要聽到她親口對你說,她真的不愛你。」

  「可是……」那樣好傷,他不確定自己承不承受得住。

  「去!」

  兄長威嚴一起,楊叔魏乖乖坐正身子,雙手平放膝上,不敢頂嘴。

  「好好跟她談一談,看你們未來要怎麼走下去,如果真的淡了、走不下去了,也得明明白白把話說清楚,不留一絲遺憾。」

  「……」光看她一臉淡漠就夠心碎,還要聽她親口說「我不愛你」,要不要乾脆一把吊死他算了?嗚……哥好殘忍。

  「我還沒喝完……」東瞄西瞄,拿起還剩些許的啤酒罐,慢吞吞一口當三口喝。

  楊叔趙雙臂環胸,淡睨他。「喝完沒?」

  「……」晃晃瓶身,直到再也倒不出半滴殘液。「等一下,我還要收垃圾。」

  「楊、叔、魏——」

  「好、好啦!」放下空酒罐,龜速往玄關移動。「在走了啦。」

  楊叔趙歎息。「阿魏,我這裡隨時都歡迎你來,但我希望是帶著笑容,幸福地來。」而不是為了逃避,躲到這裡耍廢,楊家沒有懦弱的男人。

  「……嗯。」他會回去,好好跟曉寒談。

  雖然……他還是沒有準備好。

  ***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模擬台詞。

  需不需要流個幾滴男兒淚博取同情?

  如果她還是無動於衷的話,要怎麼辦?再說一次「我突然想到跟人有約」,當個小孬孬溜出來?可是大哥已經放話不收留他了,還有哪裡可以去?仲齊哥?

  一邊在心底盤算待會的落腳處,一邊搭電梯上樓。

  開了門,意料之外的闇暗迎面而來,他在門口頓住腳步,一瞬間懷疑自己開錯門。

  這兩年多來,每每打開家中大門,總是有盞暈黃燈光等待著他,不然就是與她手牽手一同進門,已經很久沒有一個人,面對孤單與黑暗。

  她還沒回來嗎?

  摸索著開啟牆上的燈源開關,屋內瞬時大放光明,也看見抱膝蜷坐在客廳沙發的纖影。

  她在。

  那幹麼不開燈?

  他困惑地正欲開口,她偏首尋聲望了過來——

  霎時,他啞了聲,忘記自己該說什麼。

  蜷坐角落的她,滿臉的濕,淚水像少了開關的水龍頭,滴滴答答猛掉,空茫的神情,一時回不來,怔怔然望他,顛然輕弱地吐聲:「不是……今晚不回來?」

  因為他今晚不回來,所以她才會哭嗎?

  若大哥沒叫他回來,他是不是,一輩子都看不到這一面的她。

  楊叔魏無法思想,心臟揪得死緊,一步、一步,憑著本能來到她身邊,伸掌承接那掉得來不及擦的淚水。

  「為什麼哭?」

  為什麼,藏在黑暗裡、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連哭都不敢哭出一丁點聲響?

  「我是你的男人。」至少目前還是。「你有什麼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是沒有仲齊哥那麼強,但至少,呵護自己的女人,替她擋風遮雨,他還是做得到,即便做不好,也一直在竭盡所能地做,她的心事為何從不肯讓他知道?

  「……還是嗎?」她音浪輕不可聞。

  「什麼?」

  他還是……她的男人嗎?

  虞曉寒三兩下抹去淚水,試圖回復往昔鎮定,穩著聲線說道:「你去,沒關係,真的沒關係,我們分手——」

  「你哭,是因為——」因為他那句蠢話?因為……他?

  以為她不在乎,她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淚如泉湧……

  「還是、還是我先去朋友那裡……」她頓了頓。「過幾天再搬,可以嗎……」這裡,有太多太多的心情、太多太多的回憶,她一時收拾不了,再給她一點時間,她一定可以的,她會笑著離開,跟他說再見,不在他心上留半點負擔……

  「笨蛋!」他一張手,用力摟緊她。

  虞曉寒,你這個笨蛋!

  有人說,女孩子拎個行李就去跟男人同居,很笨很傻,以前他不懂傻在哪兒,現在他懂了,心痛難當地懂了。

  毫無防備、不留退路地跟了他,而今,也得拎著行李,孤零零地一個人離開,一點保障都沒有。

  她明明是那麼聰明的女人,可是面對他,卻一直在做很笨的事。

  「明天……」喉間哽了哽,他嚥下酸意,擠出聲音。「去過戶,房子改你的名字。」

  就算哪天要結束,他們之間該走的人也是他,不是她。

  「不要。我不要你的房子。」

  「那你要什麼?」

  「都不要。」不要他的房子、不要他的錢,更不要他的任何東西,在一起是彼此心甘情願,不需要他任何的補償。

  「我呢?」他捧著淚顏,輕輕地問:「連我,也不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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