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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余宛宛    


  龍騰不自在地變換了下姿勢,覺得一個大男人會認床這事實在挺尷尬。

  「這款型號是手工打造的,我已經睡一百年了。幸好當初訂了五個,否則現在根本沒法子找到這麼仔細的手工。我還是人的時候,四處征戰,交床一擺,倒下便睡。也許是物極必反吧,我日後便養成了回家就特別講究床的毛病,要是讓屬下知道,堂堂龍將軍居然……」他輕咳兩聲,很快看了她一眼。

  「快點繼續說啊!我很想聽……」她拉著他在地板上坐下,很自動自發地坐進他的懷裡。

  他看著她從背包裡拿出「蠻牛」一飲而盡,顯示要跟他一起熬夜到天亮的決心,忍不住笑出聲來。

  「真奇怪,我們明明說了那麼多話,怎麼會一點都沒提到我以前的事?」

  「因為我們有那麼多事好說,根本沒空提到那些啊,如果能再多一點時間的話……」她搖搖頭,抱歉地一笑。「別理我的牢騷。」

  「要是能再多一天,為什麼不能再多一年、多十年、二十年呢?走過了十年,我為什麼不直接把你變為我的同類呢?不忍痛切割,就會發生這樣的狀況。到時候,你已經不再是狀況最好的時候,而我也已經無法放開你了……」

  他俯低臉龐,在她唇間廝磨了一回。

  「如果等到我五、六十歲時,你才決定把我變成吸血鬼,我真的會很想打你。那時候所有人都會以為我是你媽!」她撫著他的臉龐,故意裝出發抖的樣子。

  「原諒我的嚴格。」他摟緊她,讓兩人每一寸皆緊密相偎著。

  「你一定是個治軍甚嚴的將軍。」她說。

  「我不會用我做不到的標準去要求別人……」

  龍騰開始述說著以前的事,說著他的戰功彪炳、他所帶領的龍軍、說他與妻子之間的點滴、說他妻子的背叛、說他的軍隊部署圖如何被偷換、如何被全數殲滅、重傷的他是如何回到家裡,卻又被妻子補上最致命的一刀。

  她聽著他口中名副其實的歷史故事,只覺得一切都好不真實。他的故事就算搬到大銀幕演出,還是戲劇效果強烈得不像人生。

  「這就是我的過去了。還有什麼事想知道?」他用指尖觸著她合不攏的嘴。

  「先讓我消化一下,真是讓人想哇哇大叫的故事啊。」她趴在他的肩膀,長長地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時間太久了,說起來都像是別人的事了。」他的下顎貼在她的頭上,長髮垂在她的兩側,包圍著彼此。

  一種交心暖流在兩人之間流動著,只要不去深思未來,就有種可以相守到天荒地老的錯覺。

  「我問你喔……以前我躲在樓下哭時,你都在閣樓裡偷聽嗎?」她捲著他的長髮,喜歡這種被他環抱的感覺。

  「對啊,被你吵到什麼事也做不了,只好坐在這裡聽。」看著她的二十年,快得像是昨日才發生的事情。

  「謝謝你幫我蓋了毯子,結下緣分。」

  「你得先感謝你自己冷到牙齒打顫,吵到我……」

  兩人說著說著說著,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過了。

  她不敢看時間,卻又忍不住要偷看,而每看一眼,心就要揪緊一點。

  「我的項鏈……」她突然朝他伸出手掌。

  「當成是你給我的紀念吧。」他不還她。

  「我改變主意了,我也要你留一樣東西給我,我要永遠記得這些美好時光。給我一件你的袍子,好不好?」她揪著他的衣服,感覺淚水又在決堤邊緣。

  「我留給你的東西,你過幾天就知道了。」他在她頭上落下一吻,聲音沙啞地說道。

  幾天後,他的律師會跟她聯絡。他將兩間屋子、所有的杯子收藏及「Dragon」一半股份全留給了她。他要她這輩子不再受苦,他要她可以自由地在她擅長的領域裡翱翔。

  「你明天就不在台灣了?」她把臉貼在他的胸前,閉上眼不准眼淚掉出來。

  「明晚的船票。」

  「搭船?啊……對喔,你們白天搭飛機時會嚇到空姐。我原本以為你們只要咻地一聲,就可以移形換位。」她佯裝輕鬆地說道,只是臉龐仍然深陷在他的胸前,不願移動。

  「那樣的長途變形太耗費精力,我們既然要活好幾百年,總是要適應新時代的各項發明。」

  他感覺到她的淚水浸濕他的衣襟,燙得他身子一震,只好將她顫抖的肩擁得更緊。

  「睡吧。」他將臉頰貼在她的髮絲間,誘哄地說道。

  「我不要。」一覺醒來,就是沒有他的世界了。

  「睡吧,這是最容易的分離方式。」他呼吸著她的味道,每一絲味道都深得烙入心坎裡。

  「你不在的時候,我可以再回來這裡嗎?」她帶著哭音問道。

  「這間房子是我的產業,大門密碼是……那是我的生日,你高興在這裡待多久就待多久。現在睡吧……」

  藍天天一點都不想睡,但是她已經哭到筋疲力竭,再也無力反抗他的任何命令。於是,她不知不覺地聽令於他低沉的聲音,一點一點地垂下眼皮。

  龍騰擁著她,恨不得將她揉進心裡。但他是鬼不是神,無法改變彼此生存形態,只能拚了命地擁著擁著擁著,直至天亮的前一刻。

  他用毯子裹住她,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化成一道風遠離她,回到他們同居了一個多月的房子裡。

  太陽升起的那一瞬間,龍騰沉入棺木裡,心痛到以為自己這一回閉上眼後,就真的-死去了。

  龍騰合上眼,而在老屋裡的藍天天則被手機來電聲給驚醒,整個人驚跳起身。

  「真的要走?真的毫不留戀嗎?」

  龍騰腳步狂亂地在屋內走來走去,長髮在身後飛揚著,像憤怒的黑色羽翼掙扎於荊棘間不得解脫的痛苦姿態。

  「明明可以共度幾百年的美好時光,為什麼定要弄到生離死別的地步?」

  「你不要再吵了!」龍騰大叫一聲,右手掌一揮,指尖疾射出一道黑色利風,掃向烏鴉嘮叨不休的黑嘴。

  薩克森一個三百六十度大翻身,避過那道黑風,並得意洋洋地睨他一眼。

  「打不到咧。」

  「我要去搭船了。你想待在這裡,隨便你。」龍騰袍袖一拂,推門而出。

  「等一下,你說這麼說走說走,也不想想藍天天現在有多心碎……」

  「車子已經在門口等了。」

  龍騰不許自己腦中有任何想法,只是像具行屍走肉一樣地走下樓梯,目不斜視地走過廚房、客廳、窯房。

  「二十多年的光陰啊……怎能無情地說拋就拋……」薩克森站在他肩頭低喃著。一道黑風涮地削掉它的一根黑羽毛。

  薩克森整個人……整只像被雷電擊中,滾落在地上。

  薩克森的痛不是因為羽毛被削掉,而是因為龍騰心裡的痛苦在瞬間像火山爆發似地湧進他的意識裡。

  那絞心碎腸的痛苦,讓壽命多了龍騰一百多年的薩克森,都難受到在地上翻滾了一圈。

  可龍騰腳步未停,只是木然地往前走著。

  薩克森覺得好鼻酸,如果不是他現在還是一隻烏鴉,他是真的要為龍騰一掬同情之淚的。

  龍騰這個俊美傾城的傢伙剛正不阿了幾百年,就連到了這種時刻,他都還要堅持著生命真理,不願讓藍天天成為生命裡的異類。

  實在是讓人欽佩的好夥伴啊!

  薩克森飛趕上龍騰,繼續停在他肩膀上,陪著他走出大門。

  站在禮車邊的司機一看到龍騰,立刻恭敬地上前開門。「龍先生,有位秦先生留了一個信封給你。」警衛說道。

  龍騰臉色一沉,接過信封,抽出裡頭的信箋!

  藍天天在我家作客,地址……信箋落在地上。

  龍騰的眼眸瞬間火紅,身軀也在同時消失無蹤。

  警衛和司機面面相觀著,不知道龍先生怎麼會突然變不見。一種見鬼的冷寒讓他們兩人打了個冷顫。

  薩克森飛過這兩人面前,以一種常人聽不見的低頻對他們說道:「忘記你們這三分鐘內所看到的一切,各自回到你們的工作。作秦一朗沒有拿過信來,龍先生也取消了搭船的行程……」

  兩人木然的眼神對上烏鴉,用力地點頭,各自回到車上及站哨亭裡。

  薩克森站到信箋上,在確定了地址之後,雙翅向天空一蹬,立刻追隨著龍騰,消失在空中……她的頭好昏、嘴巴好幹,而且好想吐。藍天天用力呼吸著,卻只呼吸到皮膚上濃濃的藥劑味道。她勉強自己睜開眼,卻嚇出了一身冷汗。她被關在一個足足一坪大的大籠子裡!

  藍天天想縮到角落,但虛弱身子連移動的力氣都沒有。

  她怎麼會在這裡?

  記憶一幕幕地閃過她的腦海!

  今天天一亮,她在手機鈴聲中驚醒,黑暗室內只有她的手機發出亮光。

  當時,她裹在一條毯子裡,正是兒時龍騰為她覆上的同一條。她起身要找龍騰,卻發現棺材上頭貼著一張紙條,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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