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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七季 「這個時間還離池那麼近,不怕沾了寒氣嗎?」 簡琦緣神經一繃,手中的石子落了池,「撲通」一聲,沉進了池底。 說話的男人站在亭外,離她只有六、七步的距離。 她心駭,有人離自己這麼近,她卻全無察覺,是太投入從前的回憶了,不過,這個時間大家都在前面為秦家老爺祝壽,怎麼會有人來這後花園? 想得太多,腦中全沒反應出那男人說了什麼,直到對方又重複了一遍:「更深露重,姑娘當心染上風寒。」 簡琦緣這才意識到,他是在提醒自己。 「多謝公子關心,是這秦府的花園氣派非常,讓奴家一時看呆了。」她一笑,想掩飾自己方纔的走神。 那男人卻仍是在亭邊站著,即不上前也不退後,保持著這個十分微妙的距離感,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這種目光讓簡琦緣反感,雖然其中並不包括什麼不敬的意思,但就是比那些男人色瞇瞇的目光還教她無所適從。 「奴家身上有什麼不對嗎?」她提醒,希望他也能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但那男子全沒有被看穿的窘迫,反而厚臉皮地笑了下,搖頭道:「姑娘莫見怪,我並非成心對姑娘無禮,只是好奇心使然。」 「好奇心?」簡琦緣反問。 他點頭,道:「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氣派的花園能讓一個人看呆,又看掉了淚的。」 掉淚?簡琦緣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玉指一抖,手指上竟全是濕痕。 天!她竟然在別人家的後花園哭了起來,而且還哭得自己都沒察覺。 她暗吸口氣,才沒明顯地表現出對自己不當行為的氣急敗壞,但對這撞到這一幕,還拐著彎諷刺她的男人,她火氣可是更上一層樓。 「看來,這花園當真是『氣派非凡』啊。」那人咧嘴一笑,一口整齊的白牙在簡琦緣看來,是卑鄙又醜陋。 她仔細打量這個好沒神經的男人,腳上是普通的黑布靴,棕色的褲角整齊地掖進靴子裡,上身同樣棕色布衣,腰間纏著黑色腰帶,看這打扮就是從事體力勞動的人,加之這人一身麥色肌膚,明顯是長期曝露於陽光下所致,更別提那書生公子絕不會有的壯實身板。 以這些年簡琦緣對男人的認識,只一眼就可以肯定此人絕非什麼養尊處優的王孫公子,這麼說他是秦家公子的可能性就可以排除掉,但他又可以進出秦家的後院,看來,他大概是某個秦府的雜工。 「讓公子見笑了。」簡琦緣盯著這人,淚痕未乾的臉讓她再笑不出來,「公子也好雅興,在這大喜的日子不去為秦老爺祝壽,跑來這裡可以嗎?」 那人擺擺手,很不以為意道:「我怎麼可能去那裡呢,與我又沒有半分關係,去了只會挨說罷了。」 聽他這麼說,簡琦緣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心想好在只是當著一個下人面前失了分寸,若真是碰上了秦府哪個大人物,今後她怡春院「樂玲瓏」的稱號不就要毀了。 不錯,她簡琦緣現在是京城最大的妓院怡春院的頭牌「緣兒」,而這被人封為樂玲瓏的「樂」字有兩層意思,一是形容她的聲樂琴技玲瓏剔透,二是形容她的笑臉八面玲瓏。 她就是靠著這張逢人巧笑的臉和琴技一步步走到頭牌的位置的,若是教人看到她落淚失態的樣子,怕是要遭嘲笑了。她只是不想讓那些紈褲公子看到她傷懷的樣子,這麼想來,今天撞見的是個下人,應該是慶幸的事吧。 想到這,簡琦緣倒覺得這人的面相也沒這麼可惡了,一想到他同自己一樣,也是只能由人呼來喝去,在一個全無自我的處境中生存,氣更是散了大半,口氣也不再那麼僵硬。 「那你跑來這裡,就不怕被人逮到說你偷懶?」 那人一愣,也許是聽出了她語氣中的緩和,也許是發現她不再稱他為「公子」,但簡琦緣不在意,她並不在意他人的想法,尤其是男人的。 隨之那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一捶自己的手心道:「姑娘提醒的是啊,我都忘了,我是被派來尋姑娘你的!」那人接著如夢初醒地說:「姑娘的節目快開始了,卻到處尋不到姑娘的人,這才派了我們在府中各處尋找。剛才見姑娘瞧這魚池瞧得投入,尋思半天才敢開口,結果說東說西的,倒把正事給忘了。」 簡琦緣被他那慌裡慌張的樣子逗笑了,但一抬頭看那月色,又沒有笑別人的時間。 都怪她見景生情,本是被秦府請來給秦老爺壽宴助興的,只因為覺得離自己出場時間還早,又受不了那喧鬧的環境便獨自在府裡轉了起來,想說被發現大不了說自己迷路就是,誰料轉到這後花園都沒被一人撞上,後又被這魚池吸引,想起了過往的許多,竟也把正事給忘了。 他們兩個,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就誰也別笑誰了。 簡琦緣起身整理了下衣裝,雙手抱胸插進袖口,長長的袖口垂於膝間,本是充滿風情的衣裳也讓她穿出了別樣的端莊。這些年,就算她強迫自己接受了這個「娼妓」的頭銜,也實難接受自己像其他姑娘那樣甩起衣袖,搔首弄姿,並不是瞧不起他人,是瞧不起自己。 知道自己只有這一條路可走,早就做好了覺悟,還裝什麼富家小姐呢,所以,每一天當她擺出這樣的姿勢,都會在內心諷刺自己一次,那時心臟傳來的刺痛感會教她覺得格外安心。 「你這樣,真好看。」 簡琦緣見那男人又露出了一口白牙,對她笑了,但這次,她覺得他笑得好真誠,那是純粹的,不加慾望的讚許。 他站在階下微抬頭瞧著她,純發自內心地說出自己的感受,他的語調自然之極,教簡琦緣覺得面對這樣的話連羞臊都成了一種做作的表現,她也極自然地對著他將腰板挺得筆直,問他:「真的嗎?」 他點頭,什麼讚許的累加都沒有,很平實地回答她:「真的!」 簡琦緣噗哧一笑,這是多麼沒情調又厚臉皮的對白啊,不過,這似乎也是這些年裡她真心歡喜的唯一一個讚美。 「好了,快走吧,不然你我都要受到責罰了。」她提著裙,小心地步下台階。 他仍是站在那個位置,只側身給她讓出了路,將她納在自己的看護範圍內,如果她被裙絆到,他定能一個伸臂就將她扶住。 這些細小之處他人興許不懂,簡琦緣又怎麼會不明白,自己已經多少年沒被這樣呵護過了?她內心淺笑,這個男人一定能再往上爬,不會只屈於一個打雜的小小下人。 她往前走,他很自然地跟上,因為時辰關係,她走得很快,只聽自己身後側的腳步同樣跟得很快,眼睛看不到,卻用適當的腳步聲宣告著自己就在這裡,讓人很安心的聲音。 真是奇怪,難道自己會因一句稱讚就極快地對一個人改觀嗎?簡琦緣邊走邊問自己,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今天的景色與時機都太過剛好,讓她想到了從前,想到了自己仍是「簡琦緣」,而非「樂玲瓏」的時候。 不該想,卻又慶幸自己還沒忘記的時光。 第1章(2) 突地,她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那個背朝月光的男子,對方也一停腳步,兩人對望,也不知在望些什麼,總有些傻乎乎的。 「你不去聽我彈琴嗎?」她問。 男人彷若好不容易才意識到她說什麼的樣子,很無奈地搖頭苦笑,「姑娘說笑了,雖然對姑娘的琴技早有耳聞,但我哪有那個福氣,要說聽,也只能躲在附近偷偷地聽。」 簡琦緣點頭,「那就好。」說完又馬上轉身,快步而去。 他身後的男子看著她遠去的身影愣了半晌,好像剛才的問話只是自己的幻覺,直到她的背影就快消失在他的視線中,他提唇一笑,忙追了上去。 那笑與先前忠厚無心的苦笑全然不同,倒更接近於他剛發現她在涼亭,出口問話時臉上掛著的笑,戲謔,和一種與己無關的不在乎。 這一天秦老爺的壽宴花重金請了許多表演者,有雜技戲曲,還有簡琦緣的古琴獨奏。 當簡琦緣坐在眾人面前低頭撫琴時,眼前紅紅綠綠的佈置和那些穿著喜慶的男人、女人以及品頭論足的笑聲,都教她覺得恍如隔世。 那天她彈得格外好,以至於沒人因她的短暫失蹤而責怪她,還額外又打賞了她,簡琦緣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這筆錢,表演過後又去陪在場的賓客喝酒。 她覺得,那天她的笑是真實的,在這場他人的華宴中她不再只是一個戲子,她笑亦不是因那些貴人們逢場作戲的誇獎,是因為她知道,今天她的琴不是為討好任何一個人而彈,她的琴也沒有成為賓客們扭頭就忘的花絮,有人認真聽,並且記住了她的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