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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湛露    


  他的唇,隔著綾羅綢緞貼著她的身體,那熱度竟然可以穿透。「我的確擁抱過她們,但是,只有你一個人可以擁抱我。」

  這該是怎樣的認定,他給予她一個遠不同於其他枕畔人的地位。這算是什麼?是一塊安撫她不安之心的定海之石?還是一道封鎖她心底妒意的封印?

  「你的病……已經好了?」她遲疑地問,試著轉移話題。剛才他還那麼虛弱,一轉眼,已經可以跟她陷入如此的激情纏綿之中。

  「這病來的快,去得也快,只要喝了那毒藥,就會生龍活虎。」他微笑。

  白佳音再度狐疑道:「你這是什麼病?」

  「需要以毒攻毒的病。」

  這坦坦白白的話,輕輕巧巧地說,背後卻是驚人魂魄的答案——原來那不是病,而是中毒。

  「幾時?誰下的毒?」她瞪大雙眸,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

  「當年我剛回天雀時。下毒的人……已經死了。」

  那驚心動魄的過去,也只在他的口中這十幾個字裡,草草帶過。

  「為何?」她的心依然糾結,似是在為他痛,更是為自己痛。

  「為何?」他複述著她的問題,一笑道:「因為這不是屬於我的天下。」

  再不用問了,她的指尖已經冰涼,她最不喜歡聽的故事,就在他的答案之中。皇室之內真的沒有骨肉親情可講?只充滿了陰謀、冷血和殺戮?

  若真的如此,她還真是羨慕自己只是出聲在普通的商戶之家,姊妹之間雖然沒有手足情深到可以蜷窩在一方小小的被窩裡,說著知心的體己話,但心中對彼此的關心,卻是毋庸置疑的。

  實從發現他服毒治病起,這個念頭就已經在心底不斷地盤旋過,只是她自己怕這是自己的一相情願,而非事實。

  他沉默了,但並不是為了躲避她的問題,而是慢慢地坐起,幫她查看了下腳上的傷勢,問:「腳還疼不疼?」

  她這才想起來,已經有好一陣沒有感覺到腳疼了,也不知道他之前為她抹上的那劑涼藥是什麼靈丹妙藥,居然有如此奇效。

  「以後不要再任性了。」他伸臂攬過她,「除了我,還有誰會為你心疼?」

  那輕哄的語氣,彷彿在對一個小孩子說話,就是這樣的語氣,讓她惶惑得連最後的防線都要消融。

  除了他,再沒有人了。父母不在身邊,即使在,也是把她當做堅強的女兒。妹妹又是個粗枝大葉的傢伙,幾時為別人著想過?

  真的除了他,再無人。

  只因為這一個『除了』,這一個『再無』,她癡心等了三年,執著地來天雀追查線索,最終……為他淪陷在這斗室之中。

  但她的心,那株冷絕了許多年,深埋在萬丈雪峰下的孤獨花朵,卻好像從今日起,曼麗盛放了。

  往事白駒豈堪追,左宵酒,金晨淚,和就花香也暖杯。自始那夕風月夜,終落得,衣帶寬瘦骨。心暖情昧。只恨流年偷轉,蠟燭成炬,箋字成灰。

  這是一年前她無意中路過一家教坊時,聽到歌女吟唱出的一段歌聲。

  那一天,她本該趕路至下一個城鎮,卻因為這首歌、這闕詞,怔愣著讓車隊停在原地,等了很久。

  這歌中的淒涼婉轉,那一句『心暖情昧』,似是在說她和趙玄宸,而她那時候還不知道他的姓名。

  他們兩人的關係就是這樣的曖昧,相識於路途,相伴於江湖,本應相忘於天涯,卻因為他的一句「等我三年,回來娶你「的荒唐諾言,而想忘不能忘。

  風月場中的女子,還可以彈撥著月琴,噙著淚,唱著「蠟燭成炬,箋字成灰」,而她呢?連可以燒成灰的信箋都沒有。

  不能長歌當醉,不能酒淚相和,她是白家大小姐,她高高在上,孤獨一人。

  這三年,孤獨之心更勝以往,孤獨到她總以為三年前的那段記憶根本是夢,直到在王府的大堂中重逢,驟然從天而降的狂喜幾乎將她擊暈,伴隨而至的憤怒也讓她恨不得死去。

  她,其實是個非常自私的人吧?

  只關心自己的心情和遭遇,未曾想過他可能面對怎樣的難題,以致幾乎錯失了信約。

  今夜,坐在桌岸邊,擺著一盞小小的燭台,藉著那點燭光,她默默地寫信。

  風聲響,門外有人走進,直接來到她的身側,拾起她掉落的披風,重新披在她的身上,並壓靠在她的肩背上。

  「在寫什麼?給白家的求助信?」他笑著,眼睛已經看到信上的字。

  趙玄宸瞇起眼,「這個若慈是誰?」

  「一個朋友。」她並未回頭,也未停下筆。這封信剛剛寫了開頭,只是幾句寒暄,並未切到正題。

  「這個朋友是男是女?」他慢聲問,語氣有點重。

  她不大適應他壓得越來越重的身軀,只好用左手將他推開,才回應,「是個女的。」

  「什麼人?」

  「也許是你的救命恩人。」她一邊寫著字一邊問:「你去過西嶽嗎?」

  「去過,怎樣?」

  「你可知道西嶽的離愁谷?」

  他回憶,「好像是個用毒高手住的地方吧?」

  「不只是用毒高手,她家祖上有名女子的確是用毒高手,但因為嫁了個神醫,所以她通曉用毒解毒,治病救人的所有招數。」

  他恍然大悟,「你想求她救我?」

  「我和公孫若慈雖然不常見面,但是相信這個忙她會幫的。」

  他笑道:「天下的奇女子何其多也。」

  白佳音看他一眼,「你好像一直對女子多才很忌憚。」

  「因為吃過女人的虧。」他這一次倒是坦誠。「當年皇兄就是因為皇后看我不慣,所以才跟我鬧翻,幸虧皇后身體不好,早早就死了,否則,只怕輪不到我做攝政王,她就要做武則天了。」

  「這才是你不許女子做生意的原因吧?」白佳音假作不屑地撇嘴,「原來你這麼怕女人。」

  「怕女人?」他挑起眉毛,又笑著將嘴唇貼到她的頸後,低聲說:「我唯一會怕的就是你這個女人。」

  她推開他不安分的唇,停下筆回頭問他,「你的毒到底是什麼名字?毒性如何?」

  他繞到桌案的對面,彎下身望著她,「真的要救我?你不怕我這個妖魔多活一天,會有更多的人倒霉?」

  她怔住,他的問題雖然是戲謔的口吻,卻另有一番道理。

  他是眾人口中的惡魔妖孽,如今他被毒藥控制,總算是要忌憚一些事情,若解了毒,會不會真的危害更甚?

  但是這個妖孽一樣的男人卻是她的摯愛,不救他?眼睜睜看著他一次次的服毒,終有一天,當那些毒藥也沒辦法就他的性命,所有的毒性都發作到一塊時,她就將失去他。

  打了記寒顫,她不敢想可能發生的事情。

  趙玄宸笑吟吟地看著她滿是矛盾掙扎的表情,也一語不發。

  門外忽然有人說話,「王爺,陛下又來了,在大堂等您。」

  趙玄宸不耐地回頭。「知道了,總是在晚上攪擾得人不得休息,陛下若是想看歌舞就讓他看,若是想玩捉迷藏,你們就陪他玩,不要再來煩我。」

  白佳音聽到那聲音卻是一愣。這聲音——是胡清湘?

  「原來他還活著。」她咬咬牙,「你可惡,居然讓我以為他被你……」

  「我有說過他死了嗎?」他笑著捏住她的下巴,將她嘴角下垂的憤怒抹去,「我只是說,我賜給他一份該屬於他的結局。」

  「所以說他的結局就是繼續在王府當差。」她打掉他的手,「趙玄宸,你對我總用心機,你算準了我能動怒的籌碼有限。」

  「不,我對你全無把握。」他搖搖頭,「你是個太獨立的女人,因為獨立而獨一無二,其實我沒有把握能掌控你,所以,只有霸佔住你,唯有這樣才可以讓我放心。」

  這是他第一次向她坦露心扉吧?雖然沒有海誓山盟,卻勝過任何纏綿悱惻的情話,與那句「多謝你肯抱著我」一樣震撼心底。

  她才恍然大悟,這個看似強大可怕的男人,面對愛,也是如此的謹慎小心,試探著,喜歡著,期盼著,守候著。

  她低下頭,輕輕一歎,「別再讓人恨你了,你完全可以不要這樣張狂地活著。輔佐幼主,一代名王,不好嗎?」

  他笑了,又是那種嘲諷的淡笑,「你和人談生意時難道從不用心機嗎?當你的對手使出非常手段的時候,你會打退堂鼓,將大好形勢拱手相讓?你真的沒有威逼過、利誘過,或者施以騙局,以達到你想要的目的?」

  一時白佳音陷入無語,因為他的質問,她都做過了。

  「但那……無涉生死。」她艱澀的反駁。

  「是否有涉生死你真的知道?那些被你們白家擊垮的對手,有沒有誰因為走投無路跳過河?商舖的夥計,有沒有因為無錢買藥而不能救治病重的老母?或者……」

  「你在轉移話題。」她不知道情勢怎麼變成他在指控她了?「就算這些事情都有,跟你比,只是小巫見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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