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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湛露    


  「是。」

  ☆ ☆ ☆ ☆ ☆ ☆ ☆ ☆ ☆ ☆ ☆ ☆ ☆ ☆

  晚間,歸人客棧掌上了燈,那群乞丐已經吃飽喝足走了大半,還有幾人懶散地在大堂內四周角落地面上坐著,像是在玩擲骰子。

  白佳音獨自下樓時,或許是因為她單獨一個女子出現太過引人注意,樓下所有的人,都齊刷刷地抬起頭看她。

  她已經脫掉厚重的大氅,穿著深藍色的長裙,白色的纏枝花紋雅致又貴氣,只那身衣服的繡工,一眼看去,就知道絕不一般。

  她的髮髻梳得極其整齊,一絲不亂地貼著額前的劉海,若隱若現地蓋住她眉心處的一顆小黑痣。

  如細瓷一樣的白淨皮膚,讓這略顯雜亂,充滿陽剛味道的客棧裡頓時也添了些許不一樣的風情。

  原本坐在一起聊天的那對官員不禁站了起來,其中一人走到她面前,客客氣氣地說:「白大小姐,素聞芳名,在下是此地的縣令張嵐。」

  白佳音並不驚訝,也客客氣氣地還了一禮,「張大人,有事?」她斜挑起眉時,有股疏離淡漠的味道自眉尾飛了出去。

  張嵐不由得心頭一堵,好像碰了記軟釘子,苦笑著說:「不知道白大小姐會路過本縣,若先行知道,我會命人將府衙打掃乾淨,請大小姐移駕過去,住在這龍蛇混雜的客棧裡,與大小姐的身份太……不匹配了。」

  「大人客氣,我本是市井之人,住在市井之地是應該的。」白佳音淡淡地婉拒,然後穿過他的身邊,逕自走到一張空桌子旁。

  「好大的派頭啊。」悠悠的,有人在旁邊戲謔出聲。

  白佳音知道那人在說自己,本能地回頭瞥了一眼,看到的是一個乞丐模樣的人,盤膝坐在角落裡,她不禁皺皺眉。

  乞丐她見得多了,但大都形容猥瑣,髒兮兮,亂糟糟的,無論是吃飯還是聊天,都是偷偷地避著人。

  而這人雖然盤膝坐著,身子卻挺得筆直。獨自一人靠著牆,倒像是有山一樣的威儀,眼皮垂著,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剛才那句話好像與他沒有關係似的。

  她將視線收回來,沒有理睬,不想為了這樣一句話跟人計較。她雖然不是個心胸寬廣如海深的人,但畢竟是大門大戶出身,平生見過多少種人,這個乞丐對於她來說,是過客裡的過客,多看一眼已是多餘。

  此時孟豪從門外走進,他向來也是個處事不驚的人,但是此刻的神色卻很緊張,走到白佳音面前時,低下身,小聲說道:「主子,出了點岔子。」

  「什麼事?」她將點菜的菜牌遞回給店夥計,「隨便挑兩樣乾淨的做來就好,我只不吃魚。」

  孟豪等店夥計離開,才更加壓低聲音地說:「主子,咱們的騾馬莫名其妙地死了幾匹。」

  白佳音微微顰眉,「總不是累死的吧?」

  「看樣子不像,倒像是被什麼人毒死的。」

  白佳音靜靜地坐著,沒有立刻作出決定,就在此時,她總覺得身邊有雙眼睛,一直在幽幽地關注著自己,她順著直覺看去——還是牆角那名乞丐,只不過那人雖然依舊低著頭,但是嘴角卻不知在何時已經翹起,像是……噙著笑意?

  「將死了的騾馬丟棄,另外叫人從鎮上別的地方買糧草,不要讓人再靠近馬廄了。」她冷靜地做著指令,「你我飲用的食物也要小心,必要時,去外面買點吃的,不要在這店裡吃了。過了今夜,我們就走。」

  遠處,那名乞丐站了起來,一邊伸著懶腰,一邊大聲發著感慨,「唉,這世道啊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有人富,有人貧,有人有福難消受,有人有禍卻躲不開,奇哉怪哉。」

  那陰陽怪氣的腔調,也惹得孟豪側目,剛要張口責問,白佳音伸臂一擋,「一介乞丐,堂堂男兒身,不能自食其力以求尊嚴,以沿街乞食為榮,不必計較,他日自會羞死。」

  那乞丐本已走開,此時卻一轉身,搖搖晃晃地晃到白佳音面前,一彎身,像是對著她鞠了一躬,笑咪咪地伸出手來,「我今日不會羞死,白大小姐若是個心地純良、樂善好施的人,可否賞點碎銀?」

  白佳音揚起眼,直視著這名乞丐——他,該有多大年紀?二十?還是三十?他的臉和其它人一樣髒兮兮,黑乎乎的,頭髮披散,看不清五官,連手指縫兒都是黑的,但是那雙藏在亂髮之後的眼睛,卻幽亮深邃得讓她心裡忽然有種不安。

  明明這人不過是一名小小的乞丐,怎麼也會讓她有這種心悸?

  白佳音再度收回眼波,冷冷淡淡地拒絕,「抱歉,我不是樂善好施的人,也沒有散碎銀兩可以相送,你這個昂藏七尺男兒,四體健全,能走能說,就是賣個力氣一樣可以過活,何必做這等辱沒你祖宗的下等事情。」

  「我祖宗?」乞丐收回手,忽然鄙夷地哼了一聲,「我祖宗家大業大、福大命大,可惜眼眶裡容不下我這一條小小的賤命,也不會在乎我是不是辱沒了他們的英名。」

  他直起身,似笑非笑地說:「白大小姐出身高貴,當然不屑於我們這等下等小民,只是大小姐別忘了風水輪流轉,昔日我為堂上客,明朝便是階下囚,榮華富貴如幻影,一夕惆悵為何求?」說罷,他縱聲大笑地走出店門。

  撲面而來的風雪讓白佳音蹙起眉尖,眉心處的黑痣也微微皺了起來。

  孟豪在旁邊氣到不行,「主子,這個乞丐怎麼這麼狂妄?我去教訓他一頓!」

  「算了,這人雖然是個乞丐,只怕出身不俗、來歷不凡,還是不要招惹。」她向來辦事謹慎,而這乞丐所吟的那四句詩,初聽來實在狂妄,再細品一品,倒像是有無限的心事蘊藏其中。

  這乞丐,像是有番傳奇故事似的,只是她依然沒有興趣探問,眼下最棘手的,是她彷彿要陷入什麼人的陰謀算計之中。

  這一次例行給未及城送貨,價值萬金的布匹絲綢由她親自押送,每年一次,已經行之好幾年,未及城城主夏憑闌的妻子安雪璃也因此和她結成密友,托她帶一些東西轉呈皇太后。

  她從未過問皇室和未及城是什麼關係,安雪璃交託鄭重,她承接得更謹慎,那一箱子是什麼東西她甚至都不知道,一路上讓保鏢小心保管,只盼著能先趕回東川,為母親祝壽,然而如今卻困在這裡,行動艱難不說,還莫名其妙地被人毒死了騾馬。

  白家雖然不是江湖門派,也不是皇室貴戚,但是以慶毓坊起家,幾代經營下來,倒也掌管了東嶽幾乎全部的絲綢交易命脈,已是明裡暗裡的皇差,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有誰是要與白家為敵的?

  想不透。

  ☆ ☆ ☆ ☆ ☆ ☆ ☆ ☆ ☆ ☆ ☆ ☆ ☆ ☆

  因為死了騾馬,所以孟豪加強了這一夜的守備,派人輪流看守馬匹貨物,不敢懈怠,或許是他們看守嚴密,這一夜客棧中平安無事。

  到了天明時,白佳音穿好衣服下樓,客棧中還很清靜,大部份客人都還沒有起床。

  客棧老闆看到她穿戴整齊地下了樓,詫異地迎過來問道:「大小姐難道要走?」

  「嗯。」她抬手丟了一錠銀子給他,「多謝老闆的招待。」

  「可是大小姐,外面的風雪還沒有停,現在可不是出行的好日子。」老闆擔心地表示,「您看這店裡的客人,這幾日只見多,不見少,人人都不敢亂走。那位縣太爺,縣衙就在幾十里外,都還困在這裡沒有動呢,您這麼多人馬東西,更不要擅動了吧?」

  她客氣地回應,「多謝您的好意,但我有要事,不能過多停留了。」她沒有再嘮叨廢話,推開門,撲面而來的大片雪花一下子遮住她的眼睫。

  「主子,真要在這種天氣裡走嗎?」孟豪拉著馬車的韁繩,依舊憂心忡忡。

  「走。」她簡潔地下達指令,上了馬車,眼角餘光在上車的瞬間瞥到一道影子,她側目看去——

  像是一個乞丐,正蹲在店外廊下的一角,手掌向天空托著,像是在笑,隱隱的,還可以聽到那人的喃喃自語,「天煞火,地煞土,沖豬煞東,不宜出行。」

  白佳音認出他就是昨日在店內跟她胡言亂語的那個乞丐,此刻見他又是一副裝神弄鬼的樣子,也只是挑挑唇角,不以為意地將身子完全沒入車廂之中。

  車隊開始在風雪中前行。

  白佳音靠在車壁上,獨自看著堆在身邊的帳簿。近年來,慶毓坊的生意雖然狀似興盛,但卻總不讓她滿意,東嶽畢竟不算大,而西嶽又礙於慶毓坊在東嶽的地位,不肯讓他們入駐國中。

  或許,該尋覓海外更大的生意來源,而不應該將目光只束縛在小小的東嶽之中。

  但是海外諸國,天雀、東遼、東野、北陵、南黎、西涼、鳳朝、大氏,甚至是更遠的聖朝三國……該從哪裡下手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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