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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華甄 看他轉為暗紅色的臉,加上感覺他身上散發著不正常的熱氣,芷芙明白,發脾氣只會讓他的體溫更高。 她真想直接把他扛進氈房去,但又怕激怒他,只得解釋:「不這樣說,他們會讓我留下嗎?」 「是啊,為了達到目的,什麼都可以不顧,你真能隨機應變!」常惠冷笑著讚美她。 芷芙明白,那就同屠夫宰殺牛羊前,讚美它們生得美麗一樣無情。「你需要人照顧。」她看看聳立在遠處雪地上的氈房,無意與他計較。 常惠的身子在哆嗦,可嘴巴還是很硬。「我不需要!」 「那等你進房躺下後,我就離開。」為了他的健康,她假意退讓。 「你真的會離開?」她突然轉變的態度,讓常惠不解。 芷芙點點頭,再推推他的手肘。「進去吧。」 「不許命令我!」常惠揮開她的手,明知不該相信她這種說謊臉不紅的女人,卻聽到自己回答她:「好吧,我進去後,你立刻就走。」 芷芙不置可否地咕噥了一聲。 而常惠把那當作是承諾,移步往氈房走去,沉重的腳鐐讓他步履維艱。 看他佝僂著身子,吃力地走著,芷芙很想攙他一把,可她清楚,此刻碰他絕對討不到好,於是只沉默地跟在他身邊。 「你是怎麼來的?」常惠問,由於粗重的呼吸,他聲音顯得格外沙啞。 見他如此受罪,仍記掛著身外事,芷芙盡可能詳細地回答他。 「秋末得知你被匈奴拘押,公主就要我來照顧你。本來說好由烏孫大祿送我至邊界,但路上聽說皇上遣使傳信,要匈奴王釋放人質,否則將發兵西域,於是大祿改送我去輪台;適逢曹將軍要到單于庭交涉,我便隨他前來。 我昨天才到,可是匈奴王不肯放人,只說如果曹將軍不與你見面,他就容我留下,並允諾不奪走我的馬和隨行物品,所以我就求曹將軍答應了。」 說完這麼長一段話,她暗自吁了口氣,因為常惠沒有皺眉頭,也沒有生氣。 常惠很高興,她沒再用一個字打發他,但他仍有疑問。「曹將軍現在哪裡?」 「與匈奴王談交換人質的事。」 聽到交換人質,常惠明白了,漢軍必定抓住了匈奴的某個重要人物。 這是兩國多年來一貫的做法,互有攻防的同時,也互扣人質。 第1章(2) 走近後,芷芙看到那座陳舊的氈房,側面緊靠著一座小氈房,而旁邊有個殘破的圍欄;這裡看起來,像是很久以前屬於某個小家庭,可現在── 她往四處眺望,隨即抽了口涼氣:好荒涼的地方! 氈房四周是白茫茫的雪海,除了剛才停留的煉鐵場,目之所及,只有積雪的荒原;別說氈房畜欄,連棵樹都沒有。 「天寒地凍的,他們竟讓你住在這種沒人煙的地方!」她為此憤懣不平。 「這正是他們的目的,人犯在這裡不需看守。」常惠指指四周。「前面是不結冰的嘎納湖──也叫魔鬼湖,四面則是莽野。沒有馬和食物,誰逃得了?」 可恨的匈奴人,既然沒人看守,自然也沒人管他的死活!芷芙憤恨地想著。 環繞氈房的既寬又深的壕溝,那是她在烏孫國就認識的排水溝,但令她驚訝的是,這裡的溝底,埋設了密密麻麻的尖木樁,不小心墜落,不死也得殘;而附近則有迭得像院牆似的干牛糞餅,她不懂這有何意義。 彷彿瞭解她的疑惑似的,常惠緩緩地說:「這深溝可避免雨雪滲入氈房,溝內暗樁,是為防野狼偷襲而設;牛糞則是取暖煮食必不可少的燃料。」 聽著他的話,芷芙再看了眼暗藏殺機的壕溝,超越他走向門扉,隨口問道:「這裡……狼很多嗎?」 「說是很多,但我還沒遇上。」常惠本想跟上她,可是力不從心,只得氣喘吁吁地對著她的背影說:「好了,我們到了,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芷芙掀開掛在門上的草簾,彎腰走進去。 「你答應的事怎能反悔?」他跟在她身後進來,氣呼呼地問。 但她沒有回應。她以為自己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來這裡面對受盡折磨的常惠,因為公主說他處境艱險,可當她看到對方時,才曉得真實情況遠比她和公主預想的要嚴重很多。 此刻,看他居住在髒亂、陰冷、瀰漫著腐爛味道的氈房中,她驚呆了。 這哪裡是人住的地方?就連牲畜住的,都比這裡好! 氈房門口掛的是張用蘆葦編織成的草簾,根本擋不了寒風。 房中央的火塘和房內一樣冰冷,火塘前方是簡陋的床榻,和一個缺角矮几;床頭立著一個看不出是木還是鐵的櫃子,進門右側有堆舊馬具和幾個木箱子;堆高的馬具上,掛著幾串不知是何種動物的肉乾,木箱旁則擺放著凹凸不平的鐵鍋鐵瓢,和裝水的陶罐皮囊等生活用具,左側則積放著用來做燃料的牛糞餅。 最糟糕的是髒亂,幾乎每個地方都需要清理打掃,連床榻也如此。 就在芷芙打量評估著房內簡陋的陳設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鐵鏈聲。 回頭一看,她因極度的震怒,而雙耳轟鳴。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個瘦小的匈奴人,解開了常惠腳上沉重的鎖煉,卻將一副鐵手銬,套在了他的雙腕上,而常惠居然乖乖伸手,任他為所欲為! 「拿掉它!」她低沉地命令。 「單于和太子不准。」那個男孩拒絕。 芷芙一把將他推開,扯下尚未上鎖的冰冷手銬扔到門外,厲聲道:「去告訴單于和太子,如果要他活著,就不能有手銬、腳鐐!」 那人被她大膽的舉動嚇住了,轉身想跑出去撿手銬。 「站住!」芷芙忽然喝住他,等他轉過身,便警告他。「以後沒有得到許可,不許進來,否則我讓你爬著出去!」 她話音方落,那人已旋風般逃出了氈房。 當她將門上被扯開的草簾拉嚴回身時,卻迎上了常惠陰沉的目光。 「你不必對額圖那麼凶,他那麼做,也是奉命行事。」常惠解釋。「他是太子的奴隸,比孩子大不了多少,而且一直在暗中照顧我。」 芷芙不語,知道他是受震驚和怒氣的影響,才有力氣訓人,但他的體力很快就會消耗殆盡,而她還有好多事得做,無暇顧及他,或者小匈奴人的情緒。 走到凌亂的床邊,她將上面又髒又臭的毛氈扯掉。 「放下!」常惠跟過來,從身後抓住她。「你答應過,我一回來你就走的!」 芷芙不回答,而是反握住對方抓著她的手,暗中使勁將他壓坐在床尾,然後盯著他扣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令他不由自主地鬆了開。 一等他放手,芷芙立刻俯下身,清理起床榻四周。 「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常惠氣她言而無信,沙啞的嗓子,讓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粗魯。「我要你離開──馬上!」 「不!」她堅決地回答。 「什麼?」他真的被她氣糊塗了。「讓我弄清楚,你是說,你要以我妻子的身份留下來,與我吃住在一起,是那樣嗎?」 芷芙背著他,所以他只看到她身子微微一震,但很快對方就說:「是。」 「是?你還真敢說!」常惠面露不屑。「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不讓你跟我在一起。去找曹將軍,跟他離開!」 芷芙的眼珠瞪得又黑又大,常惠以為自己的表態,會讓她羞憤地一路奔離,因為但凡有點自尊的姑娘,都不可能忍受他那樣的拒絕;不料她只是瞪了他一會兒,便抱著滿懷破爛的毛氈獸皮,走了出去。 「喂,你幹什麼?別拿走我的東西,這裡可是很冷的!」他急忙阻止對方,可得到的響應,卻是她匆匆離去的背影。 她竟然不理他,還把他的話當作耳邊風?! 吃驚地看著微微晃動的草簾,常惠心裡又氣又無奈。 過去,他只覺得她十分安靜,走路輕巧、說話輕聲,可今天,他才發現她不但膽子大,脾氣也大,除了妄為到不僅冒充他的妻子,還為了留下而欺騙他! 回想芷芙以沉默和冷靜,屢次漠視他的命令,還毫不遲疑地出手教訓那個鞭打他的匈奴看守、冷眼怒斥匈奴太子、厲聲喝斥給他戴上手銬的額圖,甚至罔顧他的意願,強行將他扛上肩的一系列表現……常惠暗自苦笑,看來他不是她的對手。 他虛弱地倒在光禿禿的床上,用手壓住疼痛而滾燙的額頭,氣惱地想著,在這短短時間裡,芷芙所做出的、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怎能那樣?就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她對解憂忠心耿耿;可對一個未出嫁的姑娘來說,當眾冒充某個與她毫無關係的男人的妻子──而且對方還是個「囚犯」,那該需要多大的勇氣?想到此,他又不得不對她感到佩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