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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初七 再說得更清楚點,是范重光慫恿貪心的瑞木伯楚,以不必交付茶稅之諂語,誘使瑞木伯楚做出糊塗的事,當然范重光在瑞木伯楚身上,也是有利可圖。 范重光將假的官仿「借」給不知情的瑞木伯楚蓋記,如此瑞木伯楚便可以省下買引的錢財,自填數量,以中飽私囊。 十萬斤的茶貨,以一百斤為一引,這省下的錢財多少?瞧這利益有多龐大! 就算私下需要給范重光一些甜頭,可跟這利益相比,顯得微不足道。 但計畫中也有別的計畫,就是瑞木伯源並未放棄貢茶這門生意。 瑞木伯楚以為范重光給他的官仿為真,所以在瑞木伯源暗地籌備這敬獻貢茶的計畫時,他也忐忑不安過,但還是說服自己,沒事的,官仿是真的,那就沒啥好怕的。 所以瑞木伯源本來要送往貴州的頂茶,臨時轉了路,前往京城。 但誰也不知道范重光的心機,可不是那些甜頭而已,他要的更多、更大,超乎瑞木伯楚所能想像。 在夜裡,瑞木修言叫來瑞木伯楚說明茶引之事時,瑞木伯楚雖然說得語焉不詳,馬虎草率,但瑞木修言還是立刻可以將整件事情串聯起來,用計套出瑞木伯楚的實話。 范重光將官仿借給瑞木伯楚,看似他只圖謀索賄的蠅頭小利,但仔細一想,若是事情曝光,便是告發者得益最多。 而誰是最清楚明白這事情之人?誰又是可能告發之人? 除了范重光……還會有誰! 他若是隨意派個人,當作告發者,根據律法,偽造茶引者立斬,家產付告發人充賞,若是私茶出境,定論死罪。 那手上持有偽造官仿的瑞木伯楚被斬不說,就怕瑞木家上下老小百餘人 命,也一併都會被牽連在內!更何況,瑞木家的百年基業、財富、糧倉、田地,不就在輾轉之下,落入范重光手上? 好個心機深沉之人啊,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吧?瑞木家的庶出兩兄弟,野心是如此的大,竟想將事業版圖拓及京城! 倘若這批私茶,在州縣邊境其他區域的批驗茶引所,被巡按監察御史查核查獲這是私茶,且不論瑞木伯源罪行如何,就說他這個徽州茶引批驗所大使,在他管轄之內,竟有偽造茶引之事,他,為官者,也難辭其咎! 可這事,也沒個準兒,官字兩個口,難說在官官相護之下,瑞木家還會有一線生機。 瑞木修言深知其中利弊關係,在點醒糊塗弟弟瑞木伯楚之後,便帶著瑞木伯楚和自己的人馬立刻啟程,去追回即將要到州縣邊境的瑞木伯源與那批私茶。 瑞木修言與跟在後方的僕從們漸漸拉開距離,但他也沒有因此放慢速度,再繞下最後一道彎坡,眼前就是踏出徽州州境的分界點。 黃沙瀰漫,梧桐哀淒,與人影重重、吵鬧紛亂的邊境入口,形成強烈對比。 塵埃迷惑他的眼,在用力猛眨幾次後,他清楚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瑞木伯源一身狼狽的跪在眾位官員面前,身邊還有幾位瑞木家僕一併做著雙手合十的動作,他們爭執著什麼事情,互不相讓著,但最後,瑞木伯源仍是屈服了。 瑞木伯源被上了手銬腳鏡,頭與雙手皆被木具嵌合,動彈不得。 不滿獄卒們押解他的力道太過粗暴,他欲反抗,不料,獄卒們也有所準備,一道鞭策馬匹的長鞭,就要往瑞木伯源身上招呼…… 瑞木修言震驚,等不及拉韁停馬,他便大喊,「住手!」 自從那夜過後,匆匆的,日子也過了三旬。 離兒每日是點著算盤,記著帳冊在等日子。 等著那個一句話也沒對她說,一個交代也沒留給她就離開而遠走的男人回來。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正在做些什麼事情,是否有危險,是否遇上困難?她全然沒有頭緒,無處著手關心,只能愚昧的等著,再等著。有時候應付一下上門套話的沈婉,她知道沈婉也對事情一無所知,所以同樣擔憂。 但奇怪的是,本來同瑞木修言一道出門的馮叔和僕從們都在不久前先後回來了,就連瑞木伯源和瑞木伯楚兩位少爺也一身委靡不振的相互扶持的回府,只有她的大少爺仍然音訊渺茫,問過許多和事情有關的人,都是搖頭,不願多說或實在不知情。 她也想過要獨自啟程去尋找大少爺,可是還沒有付諸行動,便讓馮叔擋了下來,他與香娘軟硬兼施的強迫她打消念頭,說她的離開,絕對不是大少爺樂於所見。 回頭想想,大少爺也的確曾要她別管這件事情,那她就把大少爺平常在做的事給安頓好,也算替他分憂解勞了吧? 離兒坐在瑞木修言平時處理事務的案桌邊,用著他習慣的狼毫筆、玉石算盤,點記著他筆跡劃過的位置,再填上確實的數字。 這時,前廳一陣連續的巨大聲響傳進靜園,這裡和前廳還有一大段的距離,可見這聲音有多大,多不尋常。她起身,想前去察看,可人還沒走到門口,便被突然進門的兩人給止住了步伐。 「快進去!不管聽見什麼聲音都別開門!」馮叔話一丟,門一關,人就走了。 香娘被馮叔幾乎是用推的進門,力道之大,還不小心碰撞到離兒,離兒則用橋小的身子穩住香娘。 「怎麼回事?」 香娘還沒從驚嚇中回神,雙手覆心,一臉驚恐,「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外頭突然來了好多官兵,惡狠狠的,說要查了咱們的茶倉和制茶坊,不給查就要抄家,真是嚇人!」 「怎麼可以!我去看看。」 香娘拉住要往門口衝去的離兒,連忙說:「不!不!你別去,老馮有說過,這事大少爺也知道,而且就是大少爺要咱們躲好,別蹚渾水。」 聽她這麼說,離兒眼睛都睜亮了,「大少爺回來了?」 香娘搖頭,也是失望的模樣。 離兒不再吵著要到前頭去看,她們靜靜的等在屋裡,沒吃沒喝,直到深夜。 當一切歸於平靜,萬籟無聲,馮叔才躡手躡腳的進入屋內。 「別點燈,我帶了吃的給你們。」 接過食物後,離兒和香娘也顧不得禮儀,便狼吞虎嚥了起來。 才吃沒多少,離兒便急忙的想知道事情的全部,她開口問了馮叔,「現在情況究竟如何?」 馮叔一臉為難,猶豫著該說不說,可事情能隱瞞多久?最後還是說了。 「情況很糟,夫人被斬了。」 此話一出,離兒手上的饅頭,香娘嘴邊的半塊油雞,都掉了下來,她們的表情一致,全是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馮叔這才說出幾旬之前在州境邊關所發生的事情…… 那日,瑞木修言與一眾官員對瑞木伯源運送私茶過境一事,迂迴談判許久,甚至被留置衙門多日,同瑞木修言在內的還有瑞木伯源與瑞木伯楚兩兄弟,而瑞木修言僅交代馮叔取來他需要用到的東西後,他便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讓官員們放走其他人,只獨留他被押解回京。 至於沈婉為何問斬,那可就要說冤了。 一批亮刀晃晃的官兵們,領了上頭的命令,要來查證偽造的官仿是否真有其物。 沈婉不給查,拚死拚活阻止,兩相爭執不下,領頭的官員也納不了沈婉的氣焰,便要查封茶莊所有產業,還欲帶走瑞木家的老爺子,瑞木應同。 這下沉婉更是不同意,當下舉了一個獄卒的刀,就把領頭的官員給殺了。 結果自然可想而知,殺人償命,沈婉也就這麼被問斬了。 速度之快,連審案都不必,不過一個午後,人就這麼走了。 瑞木應同一見到相處半個人生的老伴,竟然為他殺人,也因他而死,就算沈婉曾經待他如何嚴厲苛刻,他也不願她是這麼冤死啊! 人總是要在絕望之境,才會有所醒悟。 當沈婉這麼毅然決然的付出生命,保護他這個什麼事情都擔當不了的男人,他虧欠的,就不只是一條命了,而是這二十多年來,她努力捍衛著的夫妻情分,咬牙支撐著的上下家業,以及……他無法等同付出的愛和戀。 今生,且不管來世,若是人生能夠再重來一次,就算他還是沒能愛上她,但至少……至少能夠做到、願意做到多關懷她、瞭解她,多說一點話,多看她幾眼,記下她的身影,那個為他付出生命的女人。 此時瑞木應同才覺悟,就算沈婉再跋扈,終究也只是個等愛的傻女人而已。 「如今官府也不准瑞木家各處的茶莊再運作下去,我看也只能等大少爺從京城回來再說了。」 一談起那人,離兒也不免緊張了,「大少爺知道消息了嗎?他什麼時候回來?」 馮叔搖頭,「大少爺只有讓人帶來口信,說他安好,要咱們放心,等他那裡處理好,就會啟程回徽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