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古靈 > 鳥籠裡的暹邏貓(下)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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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古靈 「沒有。」埃米爾。「只有主臥室,不分男女。」 「這不合乎潮流吧?」雪儂喃喃道。 在十九世紀,貴族仕紳的夫妻通常是不同房的,更絕大多數,男女主臥室是位於不同棟的建築,除了大客廳和餐廳是共用的之外,夫妻各自在自己的領域裡過自己的生活,只有在吃早餐的時候閒聊兩句枯燥無味的話題。 只要妻子盡責地為丈夫生下繼承人,之後夫妻兩人就可以各過各的生活,丈夫有丈夫的情婦,妻子也有妻子的情夫,兩方皆大歡喜,這才合乎潮流。 埃米爾似笑非笑地淺撩唇角。「你忘了嗎?我是個落伍的人。」 「那我要睡哪裡?」雪儂脫口問,但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不,不必告訴我,我知道了,我睡……」她想說睡客房,可是…… 「自然是跟我睡。」埃米爾泰然自若的遞出一杯酒給她。 可惡,他是故意的! 雪儂恨恨地搶過酒杯來,洩憤似的灌下一大口,不到兩秒鐘,那柔絲般的神奇滋味就讓她忘了前一刻的怨怒,一臉驚喜地咂舌回味口中的餘韻。 「紅果和櫻桃的氣息,優雅愉悅的芳香,我喜歡,這是哪一年的?」 「五三年。」埃米爾也淺酌一小口。 「好年分!」雪儂又輕啜一口,連連點頭。「可惜,生命週期似乎不太長,最多五年。」 埃米爾的眸子從杯沿上方凝視她。「看來這九年裡,你學了不少。」 雪儂聳聳肩,拎起裙擺在桌前坐下。 既然暫居在這時代,就得乖乖換上這時代的服飾,雖然她的硬紗襯裙已不符合這時代流行需求的那麼寬大,不過在家裡就不必太講究了,夏天穿長裙就夠辛苦了,她可不想太委屈自己。 至於頭髮,她也沒有閒情逸致去戴這年代流行的捲曲發條,搞不懂戴上滿頭義大利螺旋面到底有什麼好看的,隨便在腦後梳個髮髻,再插個髮梳就夠多了。 「聽雅克說,艾莎和你堂哥的三個孩子都由你扶養?」 「是。」 「他們也住在這裡嗎?還是夜丘?」 「不,他們住在巴黎市中心的新建公寓裡,對他們而言,夜丘太無聊了。」 在她看來,巴黎才無聊呢,每天都是宴會、舞會、歌劇,真是浪費生命! 「你常常去看他們嗎?」 「從來沒有,但他們每一年都會回夜丘去住上十天半個月。」 「咦?既然你負責扶養他們,怎能不常常去探望他們?」 「我不想離開夜丘,事實上,自從解決那位越南公主的麻煩之後,我就不曾離開過夜丘了。」 「為什麼?」 「怕你回來的時候找不到我。」 那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聽在雪儂耳裡卻有如被人扔了一瓶冒煙的硝化甘油到她手上,而她全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它,屏息了兩秒,她猝然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視若無睹地望向綠意盎然的森林,心頭宛似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焰住似的揪成一團,胃也抽緊了。 他甘願守在夜丘整整九年不離開,就為了等她? 她無法理解,只不過是一時迷上她而己,短暫的迷戀總是有清醒的時候,但他卻執著了整整九年,為什麼? 因為他們沒有正式道過別,所以他終結不了這段迷戀嗎? 「雪儂。」 不知何時,埃米爾悄悄來到她身後,雙臂親暱地環住她的腰,一陣甜蜜的溫暖立刻包圍住她,她輕飄飄地倚入他懷裡,貪婪地品味散發在空氣中的愉悅。 「嗯?」 「九年前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頭一次見到你,我就迷上了你……」埃米爾低沉地呢喃。 「我知道。」日記上寫得清清楚楚的,不知道才怪。 「但當時我以為只要能夠得到你,很快就可以拋開對你的迷戀了……」 「這我也知道。」她也認為應該是如此,特別是經過了九年的分別之後,他早該將她拋到宇宙另一頭去了,誰知他竟然…… 究竟是為什麼? 「可是……」埃米爾將下巴輕輕擱在她頭頂上,嗓音輕柔如絲。「那一夜風雨中,你逼使我發洩出心中的怒氣,當風雨停歇時,你也撫平了我心中的暴風雨,當時我就明白,我不再迷戀你了……」 「……」是嗎?那他幹嘛守在夜丘等她九年? 「因為我愛上了你,雪儂,這就是我忘了告訴你的事。」 他……愛上她了? 乍聞這震撼性十足的告白,雪儂先是一陣錯愕,然後是激動、狂喜——按照以上的順序各三秒鐘,但不到十秒鐘,情緒忽又急轉直下,一路狂洩到冰點以下,狂喜化為惶恐、慌亂、駭異——同時發作,她猛然回身推開他,好像被人自身後捅了一刀似的,一時失措得說不出半個字來。 不,不對,他怎能愛上她,他愛的應該是另一個女人呀! 然而眼見埃米爾總是深沉不可測的眼神因她拒絕的姿態而流露出受傷的表情,顯然他是真的受到傷害了,才會突破他鋼鐵般的自製而顯露出來。 這個成熟的男人依然有他的弱點啊! 「埃米爾……」她不由吐出歎息似的呢喃,僵硬的身子悄然融化,堅強的意志又遲疑了。 她主動趨前環出雙臂圈住他的腰,眷戀地貼在他溫暖的胸膛上好一會兒,再徐徐仰起臉來與他四目相對,晶瑩的目光中充滿了無奈,難以割捨的痛楚刺穿了她的心,理智與感情在腦中激戰。 「雪儂?」他俯下唇來覆上她,聲音低啞而飽含無限柔情。 「你……」她憂愁的輕歎。「不能愛上我啊!」 「不能?」 倘若埃米爾只是一個平凡的普通人,沒有在歷史上留名,也沒有留下任何紀錄的阿貓阿狗,她就不需要這麼在意,在發現自己懷孕當時,她一定會設法說服自己,既然他只是歷史洪流中一粒無關緊要的小砂子,可有可無的小卒子,那麼她跟他攪和在一起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二十世紀也罷,十九世紀也無所謂,只要影響不了歷史就沒什麼關係,然後,她會被自己說服,縱容自己順著感情而行。 可是……可是…… 「不能。」 「為什麼?」 為什麼? 她能說嗎? 如果可以,她全心全意希望能夠拋開一切顧慮,放縱自己的感情,愛他、陪伴在他身邊,直到世界末日來臨的那一天。 如果他只是歷史上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卒子的話。 但事實偏偏不是,雖然他並不是什麼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可是在勃艮地的地方性圖書館裡還是找得到有關於他的紀錄——因為他是康帝酒園歷代主人之一,雖然不多,畢竟還是有,而且紀錄上還明載他曾經鬧過一件醜聞,既然有紀錄,那件醜聞便非發生不可,因為有紀錄的歷史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不過這還不算什麼,如果只是一般性的緋聞,影響也大不到哪裡去,重點是,他是愛上了一個女間諜。 不用懷疑,只要跟「間諜」這兩個字搭上邊,無論發生任何事肯定都是超大條的,就連打個噴嚏都可能把凡爾賽宮吹到北京去,否則以這時代的潮流,已婚男人另有情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實在不太可能鬧出什麼醜聞。 除非那個女間諜牽扯上什麼大事件。 而一八五七年正是好戰的拿破侖三世在位,八九不離十跟戰爭有關係,即使她萬分痛恨必須眼睜睜看著埃米爾和那種骯髒事扯上關係,但那是歷史,不是小學生寫作文可以隨心所欲想修改就修改的,無論是好是壞,都只能按照既定歷史去走,不然她幹嘛這麼辛苦的壓抑自己的感情? 但現在他竟然說他愛上她了,難道她終究還是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了歷史,造成歷史的變動,成為改變歷史的大罪人? 上帝,歷史不會有什麼可怕的大變動吧? 搞不好是扭轉了某場決定性的戰役,譬如英法聯軍被打敗了,或者奧地利在義大利打了大勝仗,也可能法國會打贏普法戰爭,結果好大喜功的拿破侖三世繼續做永世不朽的革命皇帝,還有四世、五世、六世……直至征服全世界…… 見鬼,不會這麼恐怖吧? 不不不,不會的,或許埃米爾只是自以為愛上她,但總有一天他會碰上命中注定的女人,當他愛上那個女人時,才會發現此刻他對她的愛其實只是一種錯覺。 最好是這樣! 「埃米爾。」 「嗯?」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能告訴你,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當他真正愛上那個女間諜時,他就會明白了。 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希望自己所愛的男人也能愛自己,她也是,但事實是,她不能享有這種奢求。 誰讓她和他是分屬於兩個世紀的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