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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瑪德琳    


  她們說,納粹小子是由物質供養起的金絲雀,必須喂以瓊漿玉液、綾羅綢緞,他是一具肉身藝術品,無論男女皆渴望擁有;他們說,納粹小子是藝術界的一大恥辱,他利用身體當作籌碼交換各方資助,攀附權貴,闖入神聖的藝術殿堂,違背了藝術必須脫離世俗浮華,回歸自然的絕對真義。

  有人膜拜,必然有人唾棄,如此兩極才符合這個世界運轉的規則,不是嗎?

  「菲菲?睡了嗎?」

  「嗯。」側臥的人兒含糊地漫應,昏暗的視線以及殘存意識全被某張美麗得近乎邪惡的臉龐強行佔據,無所遁逃。

  「傻瓜,真睡著的話就不會回應我了。」安娜取笑她憨傻。

  「安娜。」菲菲忽然悶聲問:「如果你看見有人明明受了傷卻又不出聲,你會怎麼做?」

  安娜在桌案前偏首回道:「這個人肯定是自尊心很高,不希望被人發現自己的軟弱,你越是插手反而越是幫倒忙,他根本不願意有人發現他的傷口。」

  「是這樣嗎……」菲菲呢喃著自問,摟過八音盒,陷入強烈的迷惘中。靜靜凝望相視而笑的陶瓷人偶,摸著胸口溫熱的鼓動,一張跋扈的俊顏再次浮現眼前。

  不,不是這樣的。

  那個下著雪的夜晚,她發現了他藏在心裡的無形傷口,不是礙於自尊,不是出於排斥、抗拒,他躺在墓園裡,靜靜等著誰來察覺他滿腔的痛苦。

  而她發現了他,像是神話裡既定的宿命邂逅,她聽見了他發自內心深處的無聲呼喚,進而循聲尋覓,來到他面前。

  下次碰面,她一定要問問他,他究竟還遺失了什麼東西尚未尋回。

  如果可以,她會傾盡一切把它找回來。

  喀啦喀啦……原以為埋葬在記憶之墳的熟悉聲音又再度響起。

  那是什麼聲音?

  「夏爾!夏爾!」一道女性嗓音高聲催促。

  伏案書寫的瘦小身影推椅彈立,鑽過堆滿雜物的客廳,來到狹窄的廚房。

  婦人雙手撐著水槽,慈愛的臉因來自後腦的疼痛而扭曲著,伸出顫抖的雙手取過男孩及時遞來的藥丸與開水,倉皇的吞下。

  「愛咪!愛咪!你這該死的蠢婆娘又躲到哪裡偷懶了──」

  噹啷,門上高懸的風鈴被粗魯的敲撞,壯碩的蠻漢跌跌撞撞的走進來。

  男孩順手抓下一把鐵湯勺,細瘦的腕骨因握得過緊而泛白,他側縮在破了個大洞的廚房門旁,回首覷了一眼靠著桌腳緩和痛楚的婦人。

  「愛咪!」蠻漢倚靠著門邊的破舊沙發,扯開嗓門大喊。

  登時,酒精味由遠至近,飄進狹暗的廚房,不斷激起男孩的防衛意識。

  「你這個該死的蠢女人到底躲到哪裡去了!那個該死的小拖油瓶又野到哪裡去了!夏爾!夏爾!」蠻漢灌了口劣酒,咕噥著咒罵道:「該死的小渾球,早應該把你賣給那群貪婪的豺狼,趁還有點價值的時候早點賣掉……」

  忽然間外頭平靜了許多,但是男孩依舊挺直背脊,不敢鬆懈,因為他知道,等到蠻漢喝空了瓶內剩餘的酒,便會開始找尋可供發洩的對象。

  「嘿,原來你們像老鼠一樣偷偷摸摸躲在這裡。」蠻漢腳步不穩的闖進廚房,揮掌揪過未及防範的男孩,原就不大的空間更顯狹隘。「我的晚餐在哪裡?」

  婦人扶著痛楚漸退的後腦,遲緩的站起身,神色難掩恐懼地喃喃道歉,「我很抱歉,晚餐正在準備……」

  「抱歉?你對我說抱歉?」空蕩蕩的餐桌挑起了蠻漢滿腹未消的怒火,揮動拳頭翻倒了整片櫥子裡的碗盤。

  婦人立即掩耳退後。「克雷格,我真的很抱歉……」

  「我真不應該收留你這個愚蠢的廢物!我真是瞎了眼睛才會跟你結婚!」

  「我真的很抱歉……」

  「你永遠都在向我抱歉!但是每一次你的表情都像是告訴我,是我應該對你感到抱歉──還有你,這個拖油瓶!」蠻漢將苗頭轉向被提高的男孩,儘管已經醉得分不清左右,他依舊能看清楚男孩漂亮得模糊了性別界線的五官。

  「放開我!」男孩咬牙叫囂。

  「只會浪費糧食的傢伙留著有什麼用?那天約翰來談價碼的時候,我真不應該因為一時心軟拒絕他。」

  男孩當然知道蠻漢口中的約翰是誰,前兩天有個專門到布魯克林區向貧窮家庭詢價的人口販子來過,一眼相中了他,他甚至聽見那個約翰這樣說──

  「這個男孩真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小東西,那些有戀童癖的政商名流絕對會願意掏出大把鈔票爭相搶奪。」

  但到了最後,蠻漢依舊拒絕了約翰所開的價格,並非因為心軟,而是……

  男孩怒吼:「你拒絕他,只是為了想把我賣到風化區!」

  「閉嘴!誰准許你對我大呼小叫!養你這個廢物,還不如養一條狗來得忠心!」蠻漢惱火的揮拳,揍歪了男孩的臉頰,男孩白皙的臉立時出現兩道紅印。

  婦人啜泣著求饒,「求求你,別把夏爾賣掉……」

  「都是你這個該死的蠢婆娘害我花了這麼多醫藥費!我真應該把你們兩個一塊兒埋在後院裡!」

  「克雷格,求求你……」

  「放開我!」

  蠻漢扶住隱隱抽痛的前額,雙眼開始浮現幻覺。「閉嘴!統統給我閉嘴──」

  那不過是短短一瞬間,卻形同一個醜陋的時光印記,至死難忘。

  男孩被狠狠地摔開,撞上桌角,應聲臥倒在地上。他忍住超出瘦弱體魄所能承受的疼痛,抹去鼻血奮力爬起身子,卻在此時,他瞪大了雙眼呆愣原地。

  喀啦喀啦喀啦……那是頭骨經過重力撞擊而碎裂的聲響,清晰的穿透雙耳,竄入腦中深處,震撼每一條敏感的神經。

  大量的鮮血不斷湧出,婦人倒在血泊中,嚴重抽搐。

  看見右拳沾上的血跡,蠻漢陡然驚醒了大半,倉皇的逃離。

  男孩愣愣的踱近,世界靜謐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聲,他伸手抹過流向鞋尖的鮮紅熱  液,蹲下身去。

  「夏爾……」婦人喃喃地道:「媽媽好冷……好冷……」

  男孩立即衝回房間隨手抽了一條褪色的朱紅披巾,裹住大量失血發冷的婦人,拚命抱緊了她逐漸沒了血色的蒼白容顏。

  碎裂的頭骨如此脆弱,儘管他擁抱的手勁是那樣的小心翼翼,依然能聽見那駭人的斷裂聲響。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第3章(1)

  這不是夢,他從不作夢。

  夏爾霍然睜開雙眸,迎上架立在前方的空白畫布,握在左掌的調色刀已經劃破指梢,鮮血滴落畫布,暈染成一圈又一圈的殷紅圓點。

  「Damn!」他低咒一聲,放下沾血的調色刀,扯過毛巾,壓住傷口止血。

  焦距空洞地望著畫布片刻,他瞇眼覷過牆上的鐘,環視一室空寂。閉眼緩和尚未平息的情緒後,他起身進浴室稍作梳洗,然後拿過大衣套上,離開靜謐如墓園的房間,融入了深夜未眠的巴黎。

  時值午夜,商店皆已打烊,夏爾抽著煙,毫不在乎行人稀落的滿街蕭索,彷彿初來乍到的一名旅客,以散步的方式熟悉這個城市。

  走了一陣,來到他熟稔的區域,轉入隱身小巷中的熟識店家,抽起兩瓶紅酒,掏錢預備付帳,冷不防的,他眼角餘光瞟過玻璃門外的一道身影,赫然一愣。

  「有什麼問題嗎?」老闆不解地問。

  「沒什麼。」夏爾扔下鈔票,逕自踏出商店,故意選擇路燈被砸毀的那條幽暗的小徑走。

  青色石版鋪成的小徑上,皮靴踩過時不時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在這樣寧靜的暗夜裡格外清晰。

  忽然聽見有道腳步聲跟在身後,夏爾微勾起笑意,拿開嘴邊的短煙,刻意加快腳步,迅速拐入某個狹小的通道,等待後方相隔一小段距離的倉卒足音越靠越近,當近到他能聽見短促的喘息聲時,他踩熄了煙,蓄滿防衛的藍眸細細地瞇起。

  淡淡的月光下,幽杳的暗巷忽然伸出一隻長臂,使勁拽過盲目尋覓著某人的嬌小身影,強硬的將她拖進去。

  「為什麼跟蹤我?」夏爾低首問著被他架在身前的女孩。

  「因為我……」

  似曾相識的憨軟嗓音,驀然觸動了尚未鎖上的心,他霎時一愣,順勢鬆開臂膀,帶著連自己都不解其因的陌生警戒,茫然的退了一大步。

  透過月光,夏爾看見那只害他近日心情嚴重惡劣的小松鼠,冰封似的藍眸毫無阻礙地對上她那雙核桃般的大眼,裡頭倒映出他難掩愕然的陰沉臉色。

  「晚安。」菲菲不疾不徐地朝他點頭示意。

  「晚安?」卸除了警戒的敵意,夏爾冷笑一聲,瞟過她抱在懷裡的一袋東西,再看向矗立在不遠處的藝術學院,思緒流轉間,大抵摸透了她的底細。

  「我出門買東西,因為在公交車上睡著了,所以錯過了該下車的地方……」

  「你幹嘛向我解釋這些?」他不耐煩地撇開視線,寒霜罩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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