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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瑪德琳    


  而她,菲菲,這個單純得近乎愚蠢的無知女孩,卻主動要求進入他的遊戲,不是為了他美麗的容貌,更非為了肉體的歡愉,竟只是為了替他空茫茫的心放置一盞燈。

  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於焉發酵,鑽過他內心的那片蒼涼,裊裊地竄出,這種感覺名喚柔軟。

  「……夏爾?」覺得自己快讓他嵌入胸膛裡,菲菲不禁惶惑地輕喚。

  「聽清楚了,遊戲一旦開始,就沒有喊停的權利,也沒有後悔退縮的餘地,你準備好了嗎?」

  「嗯,我已經作好了心理準備。」她揚起柔美的笑靨,回以堅定的答覆。

  倚靠在她肩側的俊容沉默了片刻,流露出幾許自嘲的憂傷,即使籠罩在陽光下依然陰鬱的五官,宛若一幅朦朧的粉彩畫,美得虛幻迷離。

  「那好,從現在起,你得負責幫我找回每一樣遺失的東西,每一樣。」

  夏爾濃重的鼻息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舒緩,彷彿藉由這記深擁釋放他一身的罪業。他帶著不自知的溫柔,輕輕閉上雙眼,耽溺在她的溫暖裡,感受盈滿肺葉的野薑花甜香,這屬於純真的氣息。

  能不能讓這份純真暫且駐留在他墮落黑暗的心?能不能……

  第4章(2)

  流暢的對談討論在課堂上展開,學生們紛紛表達意見,討論藝術具有哪些形式,又應該透過何種媒介傳達最為妥切。

  菲菲正是西方的教師最頭痛的那種學生,鮮少主動參與討論,喜歡藏身在課堂的最後方,靜靜聆聽。

  今日亦然。

  纖瘦嬌小的東方女孩固定坐在後方靠窗的位子,留有粉紅淡疤的右掌輕輕撐著腮,專注於手邊的書本,偶爾讓窗外樹下探頭覓食的小松鼠吸引,揚起恬柔的笑意。

  掌上幾道已結痂的傷疤,彷彿是個秘密印記,紀錄著她與夏爾兩人共同擁有的回憶。

  無心的交會,慢慢糾纏成解不開的結,儘管這段時日他表現得再不耐煩、再輕蔑,她仍能感受到他逐漸卸下心防的細微變化。

  夏爾,看似細膩唯美,其實他是一幅野獸派畫作,充滿強烈的色彩對比,以睥睨世俗道德的孤高身段,獨自遊走在禁忌的邊界;他的愛情可供販賣,他的靈魂可供交易,他的每一個回眸顧盼,皆是藝術的留駐。

  可是……

  「菲菲.葉。」

  突來的高喚聲傳進教室裡,打斷學生們的談論。眾人目光一致,轉向門邊,發現神情古怪的助教正與老師交頭接耳。

  靜坐窗畔的菲菲,略顯遲疑地收回思緒,仰高的小腦袋瓜納悶地一偏,擱筆起身,向不斷招手示意的助教走去,悄然察覺藝術史老師的臉色似乎有點難看,眼神變得嚴苛。

  「請問……出了什麼差錯嗎?」菲菲迷惘的問。

  「你繳交的設計圖有點問題,初審教授正在會議室等你說明。」儘管助教刻意壓抑聲調,裝作若無其事,但仍隱隱約約帶著一絲輕蔑之意。

  菲菲訝然,「設計圖有問題?有什麼問題?」記得繳件之前,她熬了整夜檢視修改,不應該會有錯漏才是。

  「這正是我們想請教你的地方。」助教冷淡的回道,領著徬徨迷惑的菲菲步出教學大樓,穿過環形中庭,繞至一旁的學務大樓。

  現代與後現代巧妙融合的空間感,不規則狀的會議室猶如一個綻放的蕾苞,象徵流行不斷的死亡與回歸,總是帶給設計人無窮謬思的樓層,此刻看在她眼裡卻宛若一座墳場。

  擔任初審委員的眾教授們一一列席,菲菲像是忽然被推上審判台的囚犯,傻傻的杵在會議室中央,遭受眾目異議,一股寒意自她的背脊擴散開來。

  「菲菲小姐,資料上清楚寫著,你是去年秋季的插班生對吧?」學院裡的流行設計學權威艾索教授取下眼鏡,下垂的眉角揚起,灰眸冷酷地盯著她,交疊起雙肘,高仰下頷,嚴厲地問。

  「是。」菲菲無所畏懼地回道。

  「你可知道一個藝術工作者犯了什麼樣的過錯是不容於世的?」

  「抄襲。」

  「沒錯,藝術是創作者道德觀的昇華,無論是透過什麼樣的媒介來創作藝術,只要是傾注心力的設計,那便是設計者的血肉,是靈魂中不容人剝奪、宰割的一部分,身為一個藝術創作者,相信你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是的,我明白。」

  「既然明白,為什麼還要犯下這種不能饒恕的錯?」鏗鏘若雷鳴的嚴厲斥責在會議室裡迴響著,震得每扇窗子彷彿也隨之搖晃。

  紛亂的思緒霎時凍結,環繞著菲菲的每一雙敵視目光宛若十方烈焰,焚燒著她所有的感官知覺。

  她努力撐開沉重如鎖的雙唇,「真的很抱歉,我不懂教授的意思……」

  艾索扯開公事化的冷笑,儼然像個經驗老到的法官,為了順利定罪而捺著性子耐心周旋。「蜜拉小姐,麻煩你將資料拿給這位同學閱覽。」

  助教快步越過僵硬佇立的嬌小身影,取過平躺於桌案一角的赭色資料夾,將之平攤延展,兩份分屬不同創作者的設計圖稿登時並列於桌面上。

  「麻煩請上前來。」化身傳喚官的助教側首命令道。

  菲菲瞠著晶圓的黑眸,心臟急速跳動,彷彿面對一場即將到來的災難,傻傻的迎上前,檢視他們用來指控她的荒唐罪狀。

  縱向依序排開,一列繽紛的服裝設計圖稿,一筆筆細膩勾勒的線條架構出融合古典與前衛的華美霓裳,屬於後現代一環的衝突美感躍然於紙面。

  那樣柔美纖細的勾勒,那些經過無數黑夜與白天交替凝聚出的構思,每個設計者皆有自己下意識慣用的細節與筆觸,這些圖稿,她再熟悉不過。

  但……

  「這些設計圖,相信你應該不陌生,這是上屆校內特殊材質創意賽得主,安娜.尼可拉這回參賽的作品。」對於她的震撼,艾索似乎早有所預料,刻意逐字加重音節冷喝道:「不覺得很意外嗎?為什麼安娜.尼可拉的設計圖會與你參賽的圖稿如此相像?你可以給我們一個明確合理的解釋嗎?」

  瞪住圖稿的核桃大眼漸起迷惘,菲菲輕顫著雙肩,緩慢抬起蒼白的小臉,猶然震忡的目光,卻無法從那一張張似曾相識的設計圖移開。

  一襲襲設計的細節皆可察覺屬於她的巧思,也許是領口的折度、或者是裙擺伸展的線條結構,每一張圖稿總會有幾處出於她心血的結構……

  眼前縱列排開的設計圖,是將她原有的構思經過細密的切割,再縝密地分散,看似不著痕跡地融入額外的贅飾,藉此淡化裁取自他人繆思的證據。

  這不是出自她手中的設計圖,卻是一張張將她的心血切割成細碎的片段,形同複製再造的完美贗品,個中技巧堪稱鬼斧神工。

  奧薇已經不止一次「過度參考」別人的作品。

  當時,安娜是顯露出多麼不屑的神情,如今想來,是多麼的諷刺可笑。

  我的書桌放滿了裁片,擺不下設計圖,可以借用你的書桌嗎?

  借用了書桌之後,順帶一併借用了她出於信任而隨意擺在桌上的設計圖嗎?

  人往往在指責別人所犯下的罪惡之後,轉過身來,卻以勝利者的姿態進行著更為卑劣的惡行……

  「無話可說是嗎?」艾索不耐煩的追問刺破了難堪的沉默。

  沉思被迫中斷,菲菲恍惚地仰首,茫然淹沒了視野。

  是,她確實是慣於沉默的。並非因為懦弱而退縮,而是寧願退到醜陋猙獰的人性之外,遠遠觀望。

  其實,善於沉默的人不是蠢亦不笨,往往最能看透一切虛假的矯飾,不願戳破那些虛華與偽善,與其成為眾矢之的,寧願退居一旁,隔岸觀望。

  沉默的人往往最是清醒。

  解釋得再多又有何用?一個獲獎無數的高材生與一位秋季插班的轉學生,世俗的眼光會選擇相信何者的清白?

  答案已昭然若揭。

  在充滿鄙夷的眾目之下,呆愣的菲菲只是沉默的輕搖著頭。

  當耳邊傳來艾索教授尖銳審判的一刻,她彷彿能夠聽見,孤身飛往異鄉追尋夢想的那顆心徹底瓦解的碎裂聲。

  心碎,有眾多方式與媒介;夢碎,是最令人負擔不起的痛。

  熟悉的古拙旋律迴盪在喧囂未歇的耳畔,踟躕在門外的人影不再猶豫,循著歌聲踏入公寓裡。

  為了精密仿冒出巴洛克時期的畫作特有的平滑質感,皮耶正在替一幅靜物畫刷上層層凡尼斯油,泯除筆觸的痕跡。他漫不經心的循聲望去,意外瞥見一張落寞的東方臉蛋,嘴邊哼唱的童謠嘎然停止。

  「菲菲?今天沒課?」

  佇立於玄關的憔悴人兒猶然恍惚,她輕輕扯動苦澀的嘴角,甚是疲倦地囁嚅道:「沒有。」

  「你是來找夏爾的嗎?」察覺可愛小鹿的異狀,皮耶皺眉斂起笑意,停下手邊的事,仔細端詳她哭腫的雙眼,決定按兵不動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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