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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千尋 對,他沒變,難怪她老是覺得熟悉,在他三不五時賞她爆栗,在他知道她的過敏,在他老是用錢拐她上勾時,就該認出他的。 難怪他不表明自己是岳岳,明知道她把他當成第一任男朋友,明知道她的記憶力好得驚人,他打死不提。 他肯定知道,她是個懂得自我反省的男人,如果認出他是說話不算話的岳岳,她絕不會容許自己深陷。 呼吸,呼吸。 不想哭的,但心臟壓縮得很厲害,一陣陣抽痛著,彷彿正被人用一把鋸子在慢慢切割,偏又不一口氣切碎,緩緩劃過,緩緩疼痛。 她鄭重否認,這不是傷心,不是無聊的傷春悲秋,而是、而是……是懷孕的初期徵兆。 對,她沒有因為他的離去而哭泣,沒有因為網站上面那個妝化得比歌仔戲更濃、人稱岳仲崗未婚妻的女人掉淚,她了不起是淚腺收縮不良引發的水分過剩症。 她發慌,她狂亂,她不由自主地在屋裡走來走去,並不是因為失去愛情心焦心郁,而是因為住在都市少了運動的機會而要鍛煉身體。 她把衣服拿出來,疊整齊,把乾淨得找不到半根頭髮的地板抹過三回合,試著在床單上抖落幾顆小灰塵……她發瘋似地把潔癖表現到淋漓盡致。 她一面做一面告訴自己,她根本不在乎他,不管他是岳岳或岳仲崗都一樣,他只是一個外地來的觀光客,就算擁有幾筆土地又如何。 她拚命說服自己,岳岳會讓她牢牢記取,是因為他手上有很多的雞蛋冰,至於長大後的岳仲崗,他有胃潰瘍,買不了多少雞蛋冰。 所以她會忘記他,忘得比雞蛋冰融化得更快,她只要採用閃閃的做法,一天三次,在心底不斷回想 他的缺點,慢慢的她就會弄清楚,分手是最好的決定。 閱閱否認又否認,否認三百次,否認她和岳仲崗之間有愛情,融化,一個不小心,她在刷洗洗臉盆時抬起頭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時,她被定身。 如果那個不是愛情,為什麼胸口會灼出一個大洞? 如果只是懷孕情緒不穩定,為什麼失去他,她頓然覺得無助? 她是個獨立自主的女人,她習慣事事靠自己,為什麼他不在,便抽去她所有的自信心? 她脫掉橡皮手套,走到電話旁,生氣的撥出他的手機號碼。 嘟嘟兩聲之後,接聽的還是一個說著英文的女生,她才不理對方聽不聽得懂,張開嘴便不停說話。 「岳岳,你有自由來來去去,你有權利到處放下愛情,你愛怎麼做都由你,但是你怎麼可以影響我的心情?」 電話那頭,早就被掛斷了,但她堅持往下說。 「岳岳,身為男人不可以沒肩膀,你要傷害別人是件錯誤的事,也許你覺得沒什麼,可是讓一個女人哭泣,不是正確的道理……」 閱閱不停說話,她滑坐在牆邊,把頭埋入膝間,仍拿著話筒控訴。 「我不過吃了你的雞蛋冰,就欠你那麼多啊?那你回來啊,我還你三百枝、五百枝,我乘以幾十倍還給你,輪到你來欠我……」 淚水滑到木頭地板上,形成一個個水珠子,下一個水珠碰碎上一個,每碎掉一顆,她的心就多了一道裂痕。 一道、兩道……無數道,直到心臟再也負荷不了,粉碎成千千萬萬片…… 這天,她在電話旁邊待了六個小時看著她碎了滿地的心,六個小時之後,她又花十分鐘,才讓自己站起來。 第8章(1) 她想走出去,但每扇門都封閉;她想昂首闊步,卻發現她以為理所當然存在的路,都在面前擺上禁止通行的標誌。 她終於可以否定弄弄的理論了,以為她和岳仲崗當男女朋友才一個月,但她花了整整三個月仍然沒有忘記他;閃閃也錯了,她每天拿岳仲崗當三餐、宵夜外加點心罵,卻仍然沒辦法對自己承認,他們之間是錯誤。 至於問問,她不能否認她說錯,只是問問沒想過,倘若在上一場球賽中摔斷雙腿,她憑什麼在接下來的賽事中擊出全壘打? 閱閱瘦了,嚴重的孕吐把她身上為數不多的肉給吐光,她很擔心,寶寶會不會吸收不到營養,醫生安慰她——一切都正常。 正常嗎?一個製造出新生命就馬上逃跑的爸爸正常,還是一個想過千百種方法,讓寶寶「自然而然」消失的媽媽正常? 如果這樣都還是在正常範圍內,那麼一心想謀殺寶寶,卻又擔心寶寶吸收不到營養的媽媽,肯定不正常了吧? 她矛盾、變態,她根本沒資格當一個母親,但問問說的對,他們都是被放棄的生命,怎麼能夠放棄另一個生命。 看著蒼白的自己,她幾乎不認識鏡中的女人。 這不是她,宋予閱是開朗大方永遠神采奕奕的女人,她不會被任何事擊倒,她相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大地大的事都比不上賺錢重要…… 可現在她卻變了,因為一場遊戲。她真恨自己。 她又想打電話給那個說英文的女人,告訴她,她想潑冰水,溶掉整個世界,當然第一個要溶掉的是手機的主人。 如果對方聽得懂中文,就不會繼續裝腔作勢了吧,她肯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手機交給岳仲崗…… 也許她會報警,沒關係的,美國到這裡,迢迢千萬里,誰會吃飽無事,跑到台灣抓一個發神經的孕婦? 她曾信誓旦旦說自己只會生一種病,叫做金錢缺乏症。可是她突然發現,相思病比金錢缺乏症讓人更痛苦。 電話響,她拿起來,是弄弄。 「閱閱,我快到你家了。」 「到我家?你為什麼沒去學校?」 弄弄上國中後功課明顯加重,這時侯閱閱很高興由問問當她的監護人,至少她懂得如何軟硬兼施,逼弄弄唸書。 「小姐,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周休二日?」弄弄的口氣很無奈,閱閱在家關太久,關笨了。 「你為什麼沒去補習?」 「有啊,兩個小時之後。」 「你要上來嗎?」閱閱抓抓頭髮,不想讓弄弄看到狼狽的自己。 「不要,我只是打電話通知你,你那邊有沒有菜刀、鋸子、扁鑽,還是可以用來殺人的工具?」 「你在說什麼?」 要不是剛剛把最後的膽汁吐光,她會被弄弄的幽默對話搞出滿臉笑。 「去找一把刀子握在手裡吧,有個欠扁的人要上去找你了,祝好運。」 弄弄收線,閱閱傻傻地看著話筒。欠扁的男人?誰,胡律師嗎? 真可惜,她想把他切成三段拿去餵鱷魚,只是她的寶寶還不能看限制級電影。 不梳頭髮了,接待胡律師,她不必介意外型。 打開房門,到廚房替自己倒杯水,吐得太凶,害她的嘴唇乾裂,要跟律師級人物耍嘴皮,她必須做的是安撫自己的喉嚨,而不是修飾美麗。 聽見背後門打開的聲音同時,她喝掉大半杯水,閱閱做好作戰準備。 但轉身,她看清來人時,腦袋裡面負責語言的那個區塊,被人用冰淇淋杓子挖去一大塊,害她張開嘴巴,找不到連結語彙的神經,咿咿呀呀的說不出半句話。 岳仲崗的表現也沒比她好到哪裡去。 他直直盯住她,停頓在那裡,好像被武林高手點住穴道,動彈不得。 終於,兩個時辰到了,穴道自動解開,那一刻,他像被冷水潑醒似的,衝上前緊緊抱住她。 他的頭埋進她的頸間,他的手把她的腰扣得老緊,他的呼吸一下一下,烘暖她的肌膚。 親密的擁抱動作,把她被挖走的語言區補了回來,但這回,卻刨走她滿肚子憤怒,讓她忘記對他生氣。 不對,她不應該心平氣和,不應該表現得這麼淑女,她應該、應該……扁鑽,她沒有;菜刀,她不記得放在哪裡了;鍋子,殺傷力太小;能用的武器……她倏地低頭,狠狠咬上他的手臂。 他一動不動讓她咬,看著她像野獸那樣,在他的肉上發洩怒氣,他心疼、鼻酸,熱熱的液體在眼眶裡鼓噪。 她抬頭,看著他紅紅的鼻子,牙齒微微鬆開。 不要,她不能心軟,那年的暑假讓她想他、念他十幾年,這年的短暫假期,讓她身體裡多了個生命,他對她有害無益,他是她人生的剋星,她要嚇跑他、趕走他,她再不要和他有任何交集。 推開他,她衝到陽台上,拿出掃把,要將他掃出自己的生命。 「你走,我不想看見你!」她把掃把舉得高高的在半空中揮舞。 看著她瘦骨嶙峋的手臂、慘白的面容,看見她的虛張聲勢,他笑不出來,眼底的淚水先一步滑落臉頰,他讓她受苦了。 岳仲崗在哭?閱閱手上的掃把弱了聲勢。受委屈的人明明是她,為什麼她沒哭,他卻掉下淚水,她又沒讓他受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