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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白瀲 她陡然睜大眼,想要怒聲喝問,然而最終只是咬著唇低喝:「你敢!」 「你說我敢不敢?」他直起身。「好好休息,等你傷勢初定,我們就回長天樓。」 說罷,推門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任未傷再度恨恨咬牙。 他敢,她知道他敢!她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他骨子裡是多麼任性自我的一個人,旁人的命,在他眼裡算得了甚麼?他是長天樓的俞驚瀾啊,整個江湖都不放在眼裡的俞驚瀾! 被他烙了印的唇仍留著火辣辣的觸感,她閉上眼,氣惱了半天,最終只能苦笑。躲了兩年,仍然躲不過他麼…… ☆ ☆ ☆ ☆ ☆ ☆ ☆ ☆ ☆ ☆ ☆ ☆ ☆ ☆ 睡夢中,思緒浮浮沉沉,似在水上漂流,始終抓不住堅實之物,昏沉了一陣,有人將水送到唇邊來,急迫地飲下,才略略好了些。 「她怎麼樣了?」 這是她所熟悉的聲音,聽來溫文,其中卻不含任何感情因素,無論何時,都是這般不急不緩,冷心冷情。 有人答道:「樓主請放心,任姑娘只是有些受涼,睡上一覺,明日便會退燒。」 不知那人是甚麼表情,只昏昏沉沉地感覺到自己被人攬起,倚在肩上。「藥呢?」 還來不及想些甚麼,便有東西靠近乾裂的雙唇,溫熱的藥汁灌了進來。「咳咳!」苦澀的滋味令她皺眉,卻沒有反抗,早已習慣了這種滋味,雖是不喜,卻自動將藥汁嚥下。 隨後,有人以指拭去溢出的汁液,長臂攬過,讓她的腦袋伏在肩窩,以一種柔軟憐愛的姿態︱︱熟悉的氣息灌進鼻腔,她知道那是誰,但這一刻,沒有任何反感,因他是這般小心翼翼,而這懷抱,又是這般溫暖。 她在心裡苦笑。 說是躲避不及,然而待他真正靠近,她又貪婪他身上自己所沒有的溫暖,這態度,倒像是欲拒還迎了。 唉,原來自己也不過是口是心非的小女子…… 不知是藥有令人安睡之效,還是這人的懷抱太過舒適,她又開始迷迷糊糊的亂想起來。 夢裡的相遇,是兩年來不敢稍忘的記憶,她與他,本是不相干的人,卻因那意料之外的相遇,今日糾纏得難分難解。不管她是願還是不願,有情還是無情,他無疑已成了唯一能影響她生命的人︱︱她的日子,太過隨性,從不為任何人停留,如今卻不得不為這人而停駐。 究竟是怎麼開始的呢? 隨他回長天樓之時,明明心情那麼單純,為何後來卻生出無法拆解的糾葛?是哪一次呢?是那一次與他月下相對,還是那一次迎風聆聽…… 半弦月,在暗夜殘雲中靜靜穿梭,三更天的清冷院落,只餘那月影下枝葉輕顫,寂然無聲。 「任姑娘喜歡半夜賞月?」 淡如清水的男中音帶不出任何情緒,悠淡地響起,讓那雙探向枝頭炫麗花朵的手頓住。 青衫一旋,任未傷眉目輕揚,清山遠水的悠閒笑意便這麼被帶了出來。 「糟糕,摘人家家裡的花居然被當場逮到,俞樓主,你說,我到底該笑一笑裝不知道,還是該痛哭流涕表示懺悔?」 月下眉目淡淡的男子在那一剎那微微瞇起了眼,眼神便這麼幽深了起來,深得令人不敢直視。 任未傷並非遲鈍之人,被這麼一看之下,心中陡然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選擇搪塞過去。 「呵呵,我還以為只有我這麼無聊的人才會半夜爬?棤i來作採花賊,沒想到俞樓主也一樣深夜不眠。怎麼,也瞧上這園子裡的花了?」 俞驚瀾仍然望著她,似乎根本不知道甚麼叫避嫌。「在下習慣淺眠而已。」 言下之意,是她驚醒了他。 唉,早知道這個男人武功好得不可思議,自己興之所至隨意進來仍被第一時間發現,實在叫她感到挫敗。 抬頭向他望去,卻不由怔了一怔。 眼前這男子,雖然衣著沒甚麼不整之處,卻已不是白日裡的冷凝嚴整──身上一襲輕軟的白袍,沒有束髮,就那麼隨意地披散在肩上,此時月色清冷迷離,映出眉目清淡如水,化去一身的戾氣。 他還真的是被她吵醒的呢! 搖頭笑了笑,甩去莫名的浮想,懶散地道:「擾了俞樓主清夢,倒是在下的不是了,既是如此,不打擾了。」 說罷,敷衍地拱了拱手,轉身便欲再度翻?晼C 然而,手卻在下一刻被握住,她反應極快地手腕一轉,從他掌心滑出,迅雷般拔劍而出,劍光劃破寂夜。 劍勢止於他再度握上她手腕的那一刻。 她沒有再出招,也沒有掙開他的掌握,神情在那一瞬間忽然變作了迷惘,就這麼怔怔地立在那裡,望著自己落入他掌心的手腕,默然不語。 並非羞怯,亦非抗議,只是在那一剎那,在腦海深處,以為早已忘記的記憶就這麼不設防地翻湧上來,令她一時恍惚。 手腕上觸感微涼,陌生的觸碰卻似乎帶著難以記起的熟悉,是甚麼呢? 是他先放開了她。 「抱歉。」語氣中卻無一絲歉意,這個男子只是因世俗的禮教而出口道歉,顯然並非真心。 她迷離的神情慢慢地收起,仍是笑得雲淡風清,緩緩將劍收回去。 「該道歉的是我,對不起,職業反應,手快了些。」聳聳肩,亦無甚麼歉意。 他瞭然。血手林樹敵無數,第一刺客更是眾矢之的,任未傷若無這般反應,只怕早已死在他人刀劍之下,哪裡還能活到與他相逢︱︱呃,與他……相逢? 習慣性地瞇起眼,眉心聚攏。片刻後,竟是微微一笑。與他相逢,這個說法令他很愉悅,心情便這麼莫名地好了起來。 「不知俞樓主留住在下,有何指教?」 她始終漫不經心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俞驚瀾卻微微蹙了一下眉,似乎有些不解:為甚麼留她下來?似乎……連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俞樓主?」 他回神,輕輕揚了下眉。「沒甚麼,難得月下相遇,如此美景,何妨一談?」 「月下夜談?」她漫不經心地伸指一彈,一朵盛放的鮮花從枝頭飄落,分毫不差地落在她的掌心。 「原來俞樓主是這麼風雅的人,可惜在下不是甚麼解語花,恐怕不懂這種情趣。」 「姑娘性情如此灑脫,遊戲人間,說不懂情趣未免太過謙了。」他的眸光凝了一凝,轉移話題。「在下倒是很好奇,任姑娘為何答應來長天樓?」 花瓣上的露珠沾濕了指尖,她漫然笑道:「俞樓主出手相助,在下又怎麼拒絕?況且,長天樓之隱秘江湖聞名,我若不趁機來瞧瞧,豈不可惜?」 嗯,說不定還可以賣點小道消息發發財──當然,前提是俞驚瀾不會翻臉不認人。 「這麼說來,長天樓對姑娘來說還是有些許吸引力。」說到此處,他頓了一頓,目光掠過幽幽的光,又道:「既是如此,不知姑娘有沒有興趣在長天樓久留?」 久留?這下任未傷當真要驚愕了,看了他許久,沒瞧出他有任何玩笑的意思。俞驚瀾又怎麼會說玩笑話? 低頭彈著嬌弱的花瓣,習慣性地笑了一笑。「樓主這話是甚麼意思?」 俞驚瀾仍是神情淡淡地望著她,道:「在下的意思是,只要任姑娘願意,這長天樓,任由姑娘差遣。」 陡然心驚! 此時,弦月穿出薄雲,清寒月光如水洩地,天地間乍然清輝一片,沉寂在這一刻蔓延。 片刻後,任未傷緩緩垂下手,眉眼抬起時卻沒了笑意,一字一字慢慢說道:「俞樓主,任未傷只是個以殺人維生的刺客,生命乏善可陳,恐怕擔不起樓主這般高看。」 「在下心意已決,姑娘何不認真考慮?前半生如何已是無可奈何,然而後半生仍然掌握在自己手裡,任姑娘,只要你點頭,長天樓永遠為你而開。」 這句話無異於承諾,任未傷卻是稍微退了半步。 俞驚瀾何等性情,若只是招攬人才,犯不著說出長天樓任人差遣這種話,他言語之間的意思分明是…… 她深深吸了口氣,歎息:「不是血手林第一刺客的任未傷,也許在這世上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俞樓主,留不住的人,留下來也沒有意思。」 毫不遲疑的拒絕。 俞驚瀾的臉上沒有不悅之色,仍是溫淡如水。 「有沒有意思端看想留的人,任姑娘,在下一旦決意做一件事,便非做成不可。這一點,希望姑娘一直記著。」 他……任未傷生平第一次知道甚麼叫啞口無言。她並非不擅言辭之人,然而,面對眼前這個溫淡得似乎沒有脾氣,卻明明白白拒絕所有異議的人,所有的語言彷彿都失去了效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