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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蘭京 他究竟是在感慨還是在抱怨?一面粗魯捆擁著她,又一面譏嘲。她還以為多少也算是瞭解他的,這會卻發現好像沒那麼瞭解。害她搞不清自己現在應該要生氣,還是該感到甜蜜。 「沒救了、沒救了。」 他究竟怎麼了?沒頭沒腦的。跟他談了半天,好像也沒什麼交集,他卻突然自得其樂起來。她都被他攪糊塗了。 他說她沒藥可救,其實深知沒藥可救的是他自己,沉淪在如此被需要、被渴望、被看重的依戀裡,滿足得難以言喻。 他當初的判斷沒有錯,在歐陸的逃亡旅程中,他總會煩躁思索,為什麼這麼嬌柔的小人兒跟得上他惡劣的腳蹤?這幾年一連串短暫又愚蠢的異性交往,讓他已經厭煩在女士面前裝紳士,他本性怎樣乾脆就怎樣。難不成都已經三十多歲的大男人,還得靠演技來討好女人?與其如此,他寧可獨身。 可是她跟上來了。 她會不會就是可以與他一路走下去的那個女人? 怎麼可能?他好笑。他們毫無共同點,雙方難以溝通,個性天差地別,又都不是彼此預期中的理想伴侶,兩人之間常產生的不是共鳴而是誤解…… 「迪琪,我們結婚吧。」 ☆ ☆ ☆ ☆ ☆ ☆ ☆ ☆ ☆ ☆ ☆ ☆ ☆ ☆ 魏君士先前的策略操作是正確的。 他刻意讓迪琪放消息給她父親,告知他倆交往的事情。因為他很清楚迪琪父親的思考邏輯,在權衡董宇丞家族事業的焦頭爛額,與魏君士家族政商關係的槓桿效益,最後決定投資在魏君士這方。 他不得不對迪琪的腦袋暗嘖稱奇,她那時設想的處理方式確實可行,而且周到,人情事情兼顧:以迪琪要繼續學業為由,暫且延期婚事。實則這一延,是永無止境的擱置,而君士和迪琪早在雙方家長默許下公證完婚,一切低調進行。 理論上,他們應該可以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我哥是不可能閒下來當好男人的。」健美俏麗的女孩盤腿坐在大床上發牌。 「姊夫好像不太在乎總公司用不用他。」 「被他們聘用,有被聘用的玩法;不被他們聘用,也有不被聘用的玩法。」在雙方玩完之前,哥他早已狡兔三窟,備妥了各種替代方案。「反正大家仍在同一個領域競爭,只是轉換跑道。未來會是誰求誰,還不知道。」 「哇,酷……」表弟們酣然仰慕。「我也真希望跟當掉我的教授們撂這一句:未來會是誰求誰,還不知道。」 「我想跟甩掉我的那些女友說。」 「我想跟我爸媽說。」 「不用說了,一定是你求他們繼續收容你。」小表妹冷哼,整理牌面。 「可是姊夫好帥喔。」一窩青澀男子漢神往不已。 「我覺得那個姓順的比較帥。」君士妹妹一句吐槽,立刻引起姑娘們熱烈共鳴,嘰哇尖叫。 「討厭,我也這麼覺得!」 「尤其是那種若有似無的神秘感,噢……」有人暈陶陶擁著手中UNO牌,倒躺大床上。「我無法抗拒那種帶有宿命性悲劇色彩的英雄魅力。」 在場的小男士們深感不齒,紛紛噘嘴皺臉,以示鄙視。 「我完全可以理解潔兒姊為什麼會栽倒在他手上。」大表妹感歎。「雖然潔兒姊在情場上已經是老手了——」 「可是她跟我哥的那一段早就徹底結束!」君士妹妹霍然向癱靠床枕上的迪琪重喝,嚇得她差點散落一手的牌。「他們真的就只是在朋友的狂歡派對搞過一夜,然後老死不相往來!」 「我、我知道了,這個不用再……」 「潔兒卻老愛拿那一夜當把柄,要我哥替她做這做那地像個狗奴才一樣,只因為她說我哥搞大了她的肚子!」 「妳已經告訴過我了,所以……」 「哪有人宣稱懷孕了,幾個月下來肚子還是扁的?!」賤招,要耍人也不用高明一點的借口。「她根本就是看我哥很好用就盡量用,我每次看她上門就很想問她肚裡到底懷的是什麼怪胎!」 「別再氣了。這個……」迪琪已經羞到焦透,沒臉面對表弟妹們的傻愣。 「真是……有夠勁爆。」原來潔兒姊跟姊夫…… 「我哥他已經學到教訓了,玩也玩累了。他那種理工背景的科學怪人,腦漿是鋼筋水泥做的,戀愛智能超低。幾段爛桃花的慘痛經歷下來,他現在只想好好做人。」 「不,我現在只想狠狠宰人。」 臥房門前佇立的龐然怪獸,鐵青著臉,肌肉隱隱抽搐,用力維持冷靜態勢。 「啊,姊夫你回國啦!」狗腿先鋒,立刻巴結。 「你們要的最新電動我已經帶回來了。」 他下巴往門外一揚,整團電玩青年頓時熱血奔騰,轟然湧往樓下客廳,丟了滿床紙牌就換地方繼續廝殺。 君士正要出去吼人,卻被迪琪柔聲喚住。 「君士,幫我扶一下。」 他恨得牙癢癢,又不得不趕往臥房深處的床畔,幫迪琪換個舒適的坐姿,好靠坐到床頭前,擺好裹著石膏的僵直左腿。 「復原得怎樣?」 「醫生說還要兩個禮拜才能拆石膏。」 「妳最近意外還真多。」他沒好氣地惡吟,不爽地收掉滿床亂七八糟的牌卡。「自己不能小心點嗎?」 「好啦。」別再念了吧,這次車禍她已經夠慘的了。 他假作不耐煩,其實心頭暗自警戒。他一點都不覺得迪琪接二連三發生的大小意外,純屬巧合,但他不想驚動到她,只能刻意安排一無所知的老妹和表弟妹們圍著她轉。說是在他出差時托孤到阿姨家,其實是為了他下在時有人能守護她的安全。 「你先去洗澡,換下西裝,休息一下我們再回家。」 她還以為結婚後自己會比較獨立,結果還是拿阿姨家當托兒所:托她這個大嬰兒。 「拜託,先讓我躺一下。」他沒力地伏倒在她身上,盡可能不碰到她的傷肢,卻深深壓陷了床褥。「我才剛飛了二十幾個小時,人都快報廢了。」 「真可憐。」她咯咯笑不停,輕輕撥弄俯臥在她身前大頭的密發,像在安撫棲息在她懷中的獅子。「不過你每次說只躺一下,最後都一躺到天亮,衣服也不換鞋子也不脫。」 他酣懶地閉眸,靜靜享受她指尖在他發中嬌柔的觸感。他喜歡這樣被寵。 「君士,先去梳洗一下吧。」那樣睡不是比較舒服? 但,沒人理她。 拿他沒轍。她只好勉強伸手取過床邊小几上的書,拿她身前的虎背熊腰當桌面;他在她身上睡他的覺,她在他背上看她的書。 驀地一陣不悅的疲憊咕噥,她才恍然大悟。 「好好好,這樣可以了吧。」停下的小手連忙又回到他頭上,來來回回地梳撫,大怪獸才安分下來,乖乖匍匐。 她一面看書,一面看他,真是不可思議。 原來君士有嚴重的睡眠障礙。長期的高度壓力與緊湊步調,讓他的腦子根本無法放鬆運轉,只能靠藥物暫且入眠。可是她常常看到他熟睡的模樣啊,也沒服用什麼東西。可能是累過頭,也可能是放心、不必戒心,也可能是……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睡著的模樣非常迷人,常讓她傻傻看到癡了,完全沒在看書,耽溺在這份偷偷的幸福中。 為什麼睡得這麼香甜?好好奇他都在作些什麼夢。 夢—— 在夢中,他仍在世界各城大步奔波,一如他與各地夥伴奮戰的節奏。他沒空好好吃、好好睡、好好經營感情,生活品質低落。多年來的獨自衝鋒,他早已習慣一個人過活。 驀然回首,卻有個纖麗的小小人兒跟在他身後,追得急喘不休。不知為何,某種奇異的感覺總會揪住他胸口,常常癡迷地悄悄回頭。 她一直苦苦追著他的腳蹤。 在夢中,他持續著大步奔波,流亡在歐陸古老京城中。由米蘭到瑞士的盧加諾,從日耳曼到哈布斯堡王朝遺留的光榮,前往匈牙利曾臣服蒙古的欽察汗國。 每每回頭,她都在身後。 我不要跟你分開。 啊,她永遠不知道,這句嬌嫩執著對他是多強烈的魔咒,纖柔卻有力地扎入他的心窩,降服了他的孤僻冷漠。 他俯首拾起只有一丁點大的小人兒,穿著海藍色小禮服站在他掌中,笑得甜美嬌羞。他滿意地將她放在西裝胸前的口袋中,繼續大步奔波,疾行在迷城般的世界各國,往夢境深處奔走。 嗯,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對於她認真的喃喃自語,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漾開難叢百喻的愉悅笑容,帶著她持續在各城穿梭,一同沉溺在這無窮延伸的迷宮,沒有終止的依偎環遊。 這甜蜜的迷宮。 【全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