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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蘭京    


  「君士……」為什麼這樣盯著她不放?好像生離死別的前一刻。

  「好,我把東西還他。」決定了,乾脆和對方正面交鋒。「可是那套西裝我放在老家,妳找一天跟我去拿。」

  她馬上承諾,熱切地承諾,歡欣地承諾。這份單純,令他無奈,緊緊揪住了他心中的什麼。

  她是真的一心一意,只想著要和他在一起。

  ☆ ☆ ☆ ☆ ☆ ☆ ☆ ☆ ☆ ☆ ☆ ☆ ☆ ☆

  董家的消息,出現在媒體上的頻率愈來愈高,連董事會中監察人公開嗆聲也時有所聞。官股在董事會中握有過半優勢,隨時可以改選常務董事,或以其他方式伸張股權。公司派的兩派人馬又同時互相對決,增加了明年董監事改選的變數。

  董宇丞江山難保,焦頭爛額。

  同時間,魏君士在歐洲的鐵路逃亡期間撒下的餌,有了回應。多半是無聊的訊息,卻也有假裝無聊、、實則大有來頭的可疑線索。

  至少,他現在知道那幅夾帶在西裝內的贓品是什麼來歷。

  那幅畫是民初奇葩,丹玉晚年的作品。

  丹玉全名張丹玉,出身上海鹽商世家,五四運動時期赴巴黎留學,生活闊綽。早期作品雖然畫風尚未成熟,但因著深厚的書法功力,為當時畫派帶來一抹東方色彩,別具特色。

  與他同時期的一派公子小姐中,以他妹妹張曼儂最長壽,最近才以九十八歲高齡病逝台北,喪禮正在籌備中。她持有最多數的丹玉畫作,目前已由APHRODITE畫廊的安氏兄弟全權代理。

  魏君士想追查的是,他手上這幅贓品是什麼來歷。丹玉作品在現今藝術拍賣市場上屢創天價,但絕大部分是因為人為炒作。丹玉晚年在巴黎窮困潦倒,家人在文革期間中斷了對他的經濟供應,所以出現了一些他為換取生活費的應景畫,藝術價值不高,但具歷史意義。

  可是這些廉價的應景作品中,藏有畫家偶發的壯志豪情,或有難以抒發只能寄情畫布的愁苦。順十八會如此堅決要取回的畫作,必定不單純。

  本以為,事情就如此而已,他卻發現一則訊息,耐人尋味。

  當年留法的文人名士,徐悲鴻、劉海粟、張道藩等人之外,另有許多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這些小人物能在那時代留法,當然各有背景。有一個人,引起他的注意——

  董世欽。

  原本這名上海實業家應該會娶張曼儂,成為丹玉的妹夫,後來卻娶了位北京格格。董家財力雄厚,枝繁葉茂,經過北伐、抗日、國共內戰、解放、文革抄家等歷史洪流沖刷,除了現在仍居日本的三房那一支,就屬目前在台灣的這一支最為囂張。

  看似財大勢大,榮耀輝煌,卻不知還能風光多久。

  董宇丞就是董世欽的第四代孫。

  魏君士思討半天,想不透提供這訊息的人用意為何。頂多只是知道董宇丞有稀薄的滿洲血統,那又怎樣?

  順十八、董家、丹玉的畫,其中似乎有某種隱密的牽連,但他就是兜不起來。而且他目前正在熱戀中,無法瓜分太多心思在這些七零八落的訊息中。

  她太美好、太寶貴,不能拱手讓人。

  「原來你的老家在這裡。」迪琪坐在駕駛座旁認真張望,沒注意身旁的他正張望著她。「我四叔的家也在這附近,以前號稱是低調奢華的水岸豪宅,可是近年來大型百貨和量販店、夜店進駐,生活機能是豐富了些,居住品質卻變得很糟,太熱鬧。」

  「妳喜歡安靜?」

  「至少可以擁有一點沉思的空間。」生活機能方不方便倒不重要。「如果住處只講究食衣住行的便利性,那樣的精神層次太可憐。」

  他冷噱,平穩地將車轉入濱河大道。「我在香港和台北的住處,都是精神層次很可憐的地方,妳可得多包涵了。」

  「我那只是在說一種、一種想法而已,並不是對現實生活有這樣的要求!」她突然急到滿頭冒汗。「你在市中心的個人工作室也很好啊,工作與生活完全結合,沒有絲毫空間上或時間上的浪費,這是高度效率的生活型態——」

  「拜託別再掰了,妳不喜歡就直接說不喜歡。妳不喜歡,我又不會怎樣。那只是一種表態,有必要看我臉色來改變妳的立場嗎?」

  他這樣講,好像她說什麼對他而言都沒差,他既沒打算費力溝通,也不覺得需要調整自己。大家各走各的步調,井水不犯河水。

  「我不是在阿諛奉承你……」她的好心情陡然消沉。在逃亡旅程中那種被曲解的不舒服感,隱隱重現。「我是在試著改變自己,去接納過去經驗以外的世界。」

  該怎麼說呢?她已經很努力地想要說明,卻愈表達愈吃力、愈說愈朦朧。

  算了,還是別再自討沒趣。再講下去,又會落入平時大家向她嚷嚷受不了的困窘裡,笑她又在抒發哲學式的空洞論調:有講跟沒講一樣。

  「所以呢?」

  他淡漠的沉吟,勾住了她沮喪的思緒。美眸怔怔轉望,他卻只看路況。

  她不明白。他沒頭沒腦的在問什麼?

  「妳剛才講那些話是在試著改變自己,去接納過去經驗以外的世界。所以呢?我還在等妳的下文。」

  芳心一悸,欲言又止。前一刻的陰霾,只因為他這隨興一句,就豁然開朗。

  「我以前……都活在自己習慣的框框裡,我不能適應或不能接納的事情,都會盡量躲開,建立自己安全的小世界。大家都很疼我、護著我,也護著我的小世界。」

  她不能接受爸爸將第三者帶進家中,阿姨就開放自己的家,供她避難。她不喜歡嘈雜膚淺的社交圈,舅舅就會挺身替她把這些紛擾擋下,也替她找到最適合她這小世界的宇丞,繼續呵護她封閉的未來。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光是米蘭那趟冒險旅程,就令她驚魂萬分。意外的是,她的適應力似乎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強。

  好幾次,她都快受不了這一切亂局和魏君士這個人,但她居然都撐過來了。而且還……

  嬌顏驀地泛紅,尷尬地不住糾纏著十指。但他也不催她,靜靜開他的車,給她思路千回百轉的空間,好像不覺得她的溫吞是煩人的遲鈍。

  「如果是過去的我,絕不願意住在太熱鬧的地方,但是現在我想改變自己。」

  車已到達目的地,停在車庫前,他卻仍維持著專注開車的狀態,直視遠方,以免驚動到身畔正怯怯綻放的嬌麗花朵。

  「你若是住在熱鬧的地方,那我要快點適應那種熱鬧的居住品質,想辦法找出它的匱點,學習去棲訥。所以我想……」

  她躊躇思索著,在腦海中潛游,搜尋著最適切的宇句。

  他等待著,有如安然歇息在她身畔的獅子。

  「我想無論你要住哪裡,我都沒問題的。」完全可以配合。

  她堅定地轉望他時,被他的神情嚇了一跳。他太魁梧,靠坐在駕駛座椅背垂睇她,都彷彿在高高睥睨。但是他臉上的線條太溫暖,太迷人,像個父親正心滿意足地笑望身旁的小嬰孩。

  他……為什麼這樣看她?她愈來愈發覺,他有好多不同的面向。從剛開始認識的不屑看她、敵視她,或是滿懷慾望地凝睇她、覬覦她,或用某種她無法解讀的眼神觀察著、搜索著、執著地追究著。現在又多了一項她未曾經歷過的神秘,令她不解,又深深地被吸引。

  「迪琪?」

  啊?什麼?她恍然回神。

  「我在問,妳有照我交代的去做嗎?」

  「你交代的……」

  「跟妳父親提我們的事。」

  「有、有啊,我已經跟我爸說了。」她尷尬地連忙展現機伶。「可是他的反應很糟糕。」

  「怎麼個糟糕法?」冷眸微瞇。

  「他只會在那裡計較著你的工作、你的經濟狀況、你家的總資產額,政商關係之類的,對於你的高矮胖瘦、到底長什麼樣、人品如何,他問都沒問。」爸好像在評估著可能的事業合夥人,而不是將要娶他女兒的男人。

  他盡可能不發噱,免得傷了她的自尊。

  她父親的反應很正常,一如他所預料;不正常的是她。

  「為什麼要跟我爸提我們的事?」其他人不行嗎?

  「因為只有他能成為我們最有力的靠山。」

  會嗎?她不是不信任君士,而是不懂他從哪一點判斷爸會這麼做,連她這個做女兒的都不認為爸會體諒她和君士背叛宇丞的苦衷。

  啊,不管了。君士老愛自以為是地神秘盤算,只會告訴她他已決定好的結論,從不讓她參與過程中的討論。

  顯然的,婚後她另有苦戰要打了。

  她佇立奢豪的挑高客廳中,等他上樓回房拿那套西裝下來。她很清楚,自己要是被他誘拐到他房裡拿東西會發生什麼事,所以她堅持要在樓下等。

  他的老家雖老,但一看就知道是名家設計的氣派府邸,美到宛如樣品屋,沒有絲毫有人居住的生活氣息。傭人可能都比主人更熟悉這棟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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