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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蘇霏    


  頓時,他釋出一大口氣。

  現在燈光大亮,眼前,的確是個活生生的女人,儘管那副打扮實在教人不敢恭維。

  她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為防止任何可能的歇斯底里場面,朱朗晨不假思索地舉手做出一個安撫的手勢。「小姐,我不是壞人!」

  也許是被嚇傻了,她仍是沒說話,但朱朗晨立即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蠢。

  壞人難道還會大聲宣告「我是壞人」?

  何況他現在的模樣一定恐怖極了,全身濕透、渾身泥濘不說,恐怕挨過拳頭的臉上也是慘不忍睹。

  忍著面部的疼痛,他露出一個最無害的表情,改口說:「我不是小偷,真的,你別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似乎聽到一聲輕嗤。

  「尖叫的又不是我。」

  清清冽冽的嗓音沒有什麼高低起伏,朱朗晨卻一愣,立刻微微赧然。

  好吧,剛剛失態大叫的是他,但能怪他嗎?任何人在剛剛那種忽明忽暗的光線下乍見一個疑似長髮幽魂的東西,都無法保持冷靜吧!

  說起來他的運氣還真不是普通的壞,本來好端端地在這個曾經度過童年的城市裡閒逛,卻不幸遇上一群不良少年,只因那些人中的一個女孩對他拋個媚眼又笑了笑,其他男孩就把他圍毆到暈了過去,等他恢復意識後才發現自己被扔在小巷中淋雨,身邊只剩隨身背包和裡面的幾件換洗衣物,而裝著錢和證件的皮夾已不翼而飛。

  然後他茫然又狼狽地在無人的街上走著,天候卻愈來愈惡劣,他幾乎撐不下去時,發現這棟大門搖搖欲墜、院中雜草叢生的舊宅子,從那扇乒乓作響顯然沒關上的小門,他判斷這是棟廢棄的房子,決定進屋躲雨,怎知剛進門,就撞見了屋主。

  朱朗晨看著面前的女子,一個念頭在腦中升起。

  他筋疲力竭、渾身疼痛,再也沒有力氣繼續尋找另一個足以擋風遮雨的地方,為今之計,只能設法在此地過上一夜。

  即使,那表示他得做自己向來最不屑做的事。

  求人。

  朱朗晨深吸一口氣,真誠道:「小姐,我是真的以為這棟房子沒人住,才會進來躲雨,你也看見了,我全身都被雨淋得濕透了,不得不找地方避一避,並不是有意要嚇你。」

  根據過去經驗,只要他把語氣放得如此柔軟,絕對能激起異性的疼惜與同情,沒一個例外。

  然而,他並未等到料想中的反應。對面的女子連眉頭都沒挑一丁點,只是端著那張看不清長相的臉,面無表情地對著他。

  「現在你知道這裡有人住,可以走了。」

  朱朗晨一僵。這女人難道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外面正刮著大風、下著大雨!

  他咬牙,硬是甩開尊嚴,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更悲慘。「小姐,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太唐突,但是我的財物都被歹徒搶走了,又被打得渾身是傷,現在外面天氣那麼糟糕,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你讓我在府上暫時避一避風雨?」

  他從來不曾這麼低聲下氣求人,但是若以他目前的狀態再回到風雨交加的街頭,恐怕連命都沒了,到時還要尊嚴何用?

  要是他沒估計錯誤,現在已經是凌晨一、兩點鐘,如果這女人有點良心,至少能讓他留到天亮。

  只見她沉吟半晌,一語不發。

  朱朗晨耐著性子等待,直到她終於有了動作。

  事實證明,她的良心被狗吃了。

  她僅僅抓起牆上的一支電話,扔到餐桌上。「給你一分鐘,看是要打給警察局還是打回家叫人來接,隨便你,不過要快,我要睡了。」

  朱朗晨的面部肌肉僵了僵,但心中的挫敗被更要緊的問題取代。

  報警?即使從未出入過警局,他也想像得出備案時多半得留下個人資料,他不想讓任何尋找他的人透過這個管道追蹤到自己,所以此路不通。

  至於他家,那就更不必考慮。

  他好不容易才脫離那個令人窒息的地方,絕不可能在兩天後又主動聯絡。

  至少,不是現在。

  「你不會連自家電話都想不起來吧?頭被打壞了嗎?」

  隱含著不耐的聲音傳來,經她這麼一說,朱朗晨這才想起什麼似地摸了摸頭頂,還真的腫了個大包。

  「頭是有點疼,我就是被人用棍子敲了一記才暈過去的。」他順口解釋。

  「真敲得那麼重?你連自己家的電話都不記得了?」

  「嗯……」朱朗晨心不在焉地應了聲,並未留意對方語調的細微轉變,只是暗自忙著編造自己不能報警也不能打電話的理由。

  忽地,一抹白影咻地來到他面前,突如其來的舉動把他嚇了一大跳。

  這個比他還矮一個頭的女人湊近他,即使隔著劉海與眼鏡,他也能感受到兩道異樣的光芒。

  「你是說真的?你想不起來電話號碼?」

  他有這麼說嗎?朱朗晨一愣,又被她接下來的問題問得措手不及。

  「你叫什麼名字?還記得嗎?是不是不記得了?」

  廢話!他怎麼會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我——」朱朗晨張口欲言,卻在緊要關頭及時打住。

  說出他的名字,表示他很可能得交代自己的身份,即使眼前的女人不認得他,他也冒不起這個險。

  此外……這女人從一開始就冷血得要命,彷彿他是死是活都不關她的事,怎麼現在突然出現這麼大的轉折?

  就好像……就好像她巴不得他什麼都忘了似的……

  他心念一轉,試探地道:「我……好像記不得了……」

  「真的」極其詭異地,那張蒼白的臉亮了起來。「那你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家裡還有些什麼人、今年幾歲嗎?」

  這算哪門子的問題?朱朗晨遲疑了下,但秉持著少說少錯的原則,只是沉默地搖搖頭。

  而她,卻點了點頭,彷彿對什麼已胸有成竹,再開口時,聲音不僅篤定,還透著幾分亢奮。

  「原來——你失去記憶了。」

  嗄這下朱朗晨真的傻眼了。

  失去記憶?這是電影裡才會有的老掉牙情節吧!

  若是換了其他時候,他一定會噴笑出聲,但眼下情況特殊,面前的女子更是無法用常理衡量,所以他明智地保持沉默,同時腦中飛快運轉著。

  如果這種可笑的橋段能換來一處棲身之所,那他暫時「失憶」又何妨?

  更何況,這可省去他不少麻煩,他不必再想辦法解釋自己的來歷。

  「我、我不知道……」他用雙手摀住臉,在聲音中注入一絲痛苦。「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真好!」

  真好?這是正常人會有的反應嗎?這女人的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

  朱朗晨從指縫間瞄向她,只見那張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臉蛋仍是波瀾不興,唯一洩漏情緒的便是那微乎其微往上彎的唇角。

  出乎意料地,她爽快地說:「你可以留在這裡,直到你恢復記憶為止。」

  可是他原本只打算待到天亮啊……

  就在他怔愣時,她又接著道:「交換條件就是,你得把失憶是怎麼樣的情形講給我聽。」

  什麼意思?朱朗晨又呆了,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好像不小心到了外星球?

  「我帶你去客房,其他的明天再說,我困了。」

  「好,謝謝……小姐,請問貴姓大名?」

  「我叫呂飛絮,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別文謅謅的,聽了刺耳。」

  「……」朱朗晨一時無言,但見她轉身領路,他不由得一陣釋然。

  至少,今晚的住處有著落了。

  然而他一口氣尚未呼出,卻見她頓下腳步,忽地轉頭。「既然你喪失記憶,怎麼會記得自己被人敲昏又被打劫?」

  呃?朱朗晨心頭一驚,這才發覺自己謊言中的特大破綻。

  「那、那是因為……」他火速思索,急中生智地拿起剛剛受到驚嚇時掉在腳邊的背包。「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身旁只有這個看起來被亂翻過的背包,裡面的衣服像是我的尺寸,但沒錢也沒證件,由此推論出來的。」

  或許是那些混混看不上他那幾件單調的白衣黑褲,它們才得以倖免於難。

  她注視他片刻,似是接受了他的解釋,不再追問。

  朱朗晨捏了把冷汗,看著前方的瘦小背影,心中又是一陣猶豫。

  這女人無一處不古怪,他的選擇到底明不明智?

  這……就是她所謂的「客房」?看了房間,朱朗晨難以接受。

  房裡只有一張老舊的單人床墊,和一個衣櫥大小的盥洗室。

  不過至少,盥洗室內除了馬桶之外,還有個可供沖澡的蓮蓬頭。朱朗晨努力安慰自己。

  「能不能給我床單、毛巾,和一個……枕頭?」他終究還是問,卻只換來她冷冷一瞥。

  「我又不是開旅館。」

  這……好吧,他忍!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何況他的教養也不允許他對女孩子吼叫。

  強迫自己維持禮貌,他說:「抱歉,是我說話前沒考慮——」

  但是語音未落,他便發現自己正在對空氣說話,她已離開,房間裡只剩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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