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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單飛雪    


  但他鐵了心不理,將她棄在罕無人跡的山上。

  江品常看向照後鏡,目睹黑暗山路她跑得狼狽,終於那黑暗吞噬她。

  高睿瑜,我拋棄你了。這世上,難道就只有你能拋棄人?

  呵,痛快。

  他大笑,開窗,任強風灌入,吹痛臉面跟眼睛。扭開音響,搖滾樂響在黑寂山間,一路咆哮嘶吼。

  <whscanIDO?>Smokie咆叫怒嚷,重複這撕裂人心的絕望吼叫。

  WhatCanIDo?WhatCanIDo?WhatCanIDo?

  江品常知道他能怎麼辦,他放肆大笑,強風吹散滲出眼角的淚。他想像她顛簸驚恐,在無人山中倉皇奔跑,走投無路,她會明白,天地間恍似只剩自己,彷彿被全世界拋棄的恐怖。

  被拋下的無助,僅剩自己的恐怖。

  那就是他一直以來的感受。你,終於也嘗到了吧?

  多少次他忍受病痛,憤恨無助,而前路茫茫,他自問無數次。whsCanIDo?回答他的只有孤寂,像一縷幽魂飄晃在人間。

  過去人前表現出來的所有淡然冷靜,全在這刻破滅。

  長久以來,表演對世間一切的滿不在乎和無所謂,只是為著不發瘋。這麼長久的淡定,就為這刻要如火焰般瘋狂。

  焚燒掉這爛透的生命,銷毀掉那恨透的女人。

  大腦脹痛灼熱,將爆開般的痛楚氾濫吧。

  就讓那沉寂已久、折磨已久的花兒放肆開展吧。

  他已完成他的復仇,她活該,她活該。

  「啊——」他怒吼。但為什麼尚有一絲不忍?為什麼還緊張她?假如她真遭遇不測,假如她——

  前路模糊一片,忽像有把尖刀,刺入腦殼。尖銳劇痛,看不清前路,他鬆手按住頭部痛處,車子失速滑出道路,往路旁的芒草叢衝去,顛簸衝撞一陣,終於靜止在草堆裡。

  貨車冒煙。

  他癱在駕駛座,夜蟲唧唧,暈眩中,聞到濃濃的氣油味。而音響遭此撞擊,播放的歌曲,摻著雜音。

  他的頭好痛,呼息沉重而吃力。感覺到,死亡迫近。他不想掙扎,活著太累。

  但做了最後一件事,他摸出手機,拿起那張名片,努力辨識上面的電話號碼,打到市長辦公室。

  有人接起電話。

  「派車去找市長,她在——」報完路名,像用盡力氣。

  最終,他還是輸了,他太弱,沒勇氣拋棄生下他的人。不要緊,他可以拋棄自己。虛軟地閉上眼,就這樣吧,就在這裡默默死去。

  因為活著不快樂,要死了也不感到太悲哀。

  音響播起另一首愛歌,神秘蒼涼的嗓音,幽暗迷離的旋律。

  TheLastShadowPUPPSS唱著<MyMistakesWereMadeForYou>,相當應景呢。伴隨著夜蟲唧唧聲,在山裡這樣死去,還不算太慘吧?他苦笑。意識混沌,腦中閃現許多過往。

  那天,他朝空中奮力擲出飛盤,親愛的狗兒撲向天空,銜住了,真帥啊小乖,他最親的小狗。

  他其實也好想,在被殘酷命運拋擲出去時,有人,接住他。

  當他墜落黑暗深淵,當他殘破而傷痕纍纍時……撐住他。

  說不在乎、不要愛,是騙誰?一個人承受這些苦,不屑被安慰,在騙誰?

  他只是不想再看見,那種,嫌他麻煩累贅的眼神……

  手機,每隔一陣就在掌間震動。固執、堅持地震個不停。

  他被這震音搞得煩透了。他知道是誰,一直頑固找他。舉高手機,猶豫著,按下接聽鍵。

  「你在哪裡?幹麼不接電話?」她大吼大叫。「我去警局他們說你早就做完筆錄了,為什麼還不回來?頭還在痛嗎?江品常?江品常!」

  他歎息。

  她咒罵他,聲音焦急瘋狂,在他聽來,竟像天使的聲音很溫暖。

  他苦笑。「你真的很煩——」

  她,是他唯一想保護的。假如他健康正常,她是他唯一想廝守的。

  但這是奢望。

  她嚷嚷著。「我很擔心,快跟我說,你在哪裡?」

  「這裡……」他看向黝暗天空,視線模糊中,隱約見著是一輪明月。

  「好美——」模糊成一汪白啊,像她純淨明朗的眼神。就算命運多難,依然保有的那種小鹿般眼神呢。

  她慌張地說:「在哪裡?我要過去!」

  不,他將要去的地方,離她太遠太遠了。

  倚靠車窗,冷冷山中空氣漫進來,圍繞他。彼岸,也是這麼寂黑寧靜嗎?如果是,不算壞。

  「以後不要再打給我了。」他道別,聽見汽油,滴滴答答落地聲。

  「為什麼?說什麼蠢話,王八蛋!」

  他口氣虛弱。「我討厭——倒貼的。」

  「你到底在哪裡?為什麼聲音這樣?」她不罵了,哀哀哭泣,絕望傷心,那哭聲搗毀他的寧靜。

  「不要拋下我——我好怕,求求你不要拋下我,求你啦——」她放聲哭,重複大聲哀求。

  江品常淌淚。

  她緊張無助,失控地一直喊。

  「不要拋下我!拜託你,求求你!別丟下我,我好怕,江品常——回來。」

  他小時候,也在心中無數次對養父母吶喊,哀求著,驚恐著。

  不要拋下我,不要拋下這樣脆弱無用的我啊,因為,我只有你們了。

  不要拋下我。

  他掙扎,車身發燙,充斥汽油味。他終於推開車門——

  轟!貨車爆炸。

  彼端,白雪聽見巨響,尖叫道:「江品常?!江品常——」

  江品常?江品常?江品常?

  他躺在一片白茫茫裡。

  從不知道,他的名字,這樣好聽呢。

  也不知道,有人,會這樣急著尋他呢。

  疼痛消失了,睜開眼,眼睛也看清楚了。

  他躺在這荒煙蔓草處,週遭都是晃蕩如浪的蘆葦……

  天空藍,白雲緩緩飄。

  江品常?江品常?江品常?

  有人喊著,撥開蘆葦,尋到他了。

  他微笑,望著她。

  她也笑,她過來,蹲下,將他攬入懷裡。

  然後她親吻他頭部那最痛的地方。

  他閉上眼,在這柔軟懷抱裡,感覺腦中那朵花兒啊,被她吃掉了。

  那人抱著他,輕輕搖晃。

  那人,聲音真好聽,她說——「謝謝你……陪我。」

  陰雨綿綿的早晨,高睿瑜前往江家,拜訪品常的養父母。

  院子裡,一隻跛腳的老黑狗,對她吠個不停。江品福過來,抱住老黑狗,好讓高睿瑜進屋。

  「我們以為他早就跟你相認了……」聽完高睿瑜的話,江太太驚愕,哽咽了。

  「我以為這幾年都你在照顧他。」這孩子真是……

  江先生懊惱道:「沒想到他現在才找你,不知道那孩子這幾年怎麼撐下來的。」

  「這全是我的錯。」高睿瑜慚愧。「請你們告訴我,那孩子到底生了什麼病?」

  「是腦瘤,五歲時發高燒,醫生做了檢查才發現——」江氏夫妻拿出江品常小時候的就醫紀錄,鉅細靡遺地告訴品常生母……

  尾聲

  陳白雪,沒再跟誰交往。

  時間過去兩年,一天一天過下去,平日不覺得,但一恍然,竟有這樣多的時間逝去了。她可以交男朋友的,如果想把握青春,找個好男人嫁,結婚生子,組織家庭,生養幾個小寶寶,應該也算幸福的,像她這樣年紀的女孩,大多有了自己的家庭,有公婆、有孩子,她卻沒有呢。

  美惠結婚了,生了胖小子。

  亞麗也變了,她漸漸膩懶了,不再上網找炮友,倒是跟個窩在深山的陶藝家交往,每隔一段時日就住山裡陪男友。

  「沒想到我可以耗在山裡大半月都不膩。」她似有領悟。「這大概就是反璞歸真吧?」

  「是能玩的都玩過了吧?」白雪揶揄。浪女也能有好歸宿呢,真不賴。

  好姐妹們有了歸宿,大家相聚的時間就少了。

  白雪呢?不寂寞嗎?怎麼不交男朋友?沒人追嗎?

  她教學的美術社,有哈她的單親爸爸。

  近期合作的文創公司,企劃經理也頻頻約她,但白雪就是提不起勁跟他們約會。

  如果你是白雪,會有興致找男朋友嗎?

  分析一下她如今的生活狀態吧。她會孤單?會寂寞嗎?

  家裡,有個正值青春期的弟弟,老是帶好朋友回家玩,吵死了。

  沉檀熙,經亞麗介紹,在藝廊上班。下班後就變大奼女,老是窩家裡看韓劇,廢斃了。

  而白雪,怎麼會孤單?

  江品常,總是在家裡,像全家人的避風港。

  有他在,吃喝少不了。而且一定都親手烹調,安全又健康。他的拿手菜,白雪如數家珍呢。最愛吃他弄的蔥爆牛肉,超下飯的。還有炒辣豆瓣竹筍,真是鮮嫩美味啊,好多好多好吃的喔。

  吃慣他的菜,哪肯流連在外,跟其他男人上餐廳?

  看慣他在廚房忙碌的背影,白雪忍不住就會拿其他男人跟他比。

  每每有男人追她時,她忍不住先問:「會煮飯嗎?喜歡做菜嗎?」

  可恨啊,那些男人,要嘛是靠媽媽煮吃,要嘛就是希望未來老婆洗手作羹湯。溝通下去,常聽到的是他們對未來另一半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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