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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黑潔明    


  她的身體和她的手一樣,到處都有老舊的刀疤、彈痕,一點都不漂亮,雖然昨天夜裡他就已經瞄到,但那時沒那麼亮,光線沒有那麼清楚。

  如今在天光下,那些傷痕看來異常清晰,讓他心口莫名一震。他知道她手腳上有傷疤,卻不知她身體上的疤更嚴重。

  倫敦是個寒冷的城市,即便夏天也只有二十幾度,她大部分的時候都穿著長袖衣褲,他都忘了自己曾見過她手腳的狀況。

  那些傷疤,大多都已經褪色、變淡,但依然可怖。一個女人,不該有那麼多的疤,不該受過那麼多傷。

  驀地,像是察覺到旁人的存在,她警覺的回過身來,腰間的匕首,眨眼就到了她手上,她甚至沒有試圖去遮掩她裸露的身體,一雙黑眸冷如冰石。

  看見他,她愣了一下,垂下了握著匕首的手,冰冷的神情卻仍殘留臉上,存在眼底。莫名的怒氣、憐惜,和慾望,瞬間在胸中又攪成一團。

  暗影的殺手。

  他一直知道這件事,知道她是什麼,知道她承受過什麼,但當他看著她傷痕處處的身體,看著她遇事的反射動作,看見她那雙冷若冰霜,除了死寂,不透出任何情緒的眼,他才真正清楚認知到她曾經如何被虐待。五年了,她依然什麼也記得。

  那些人訓練她,將她隔離,餵她吃藥,替她洗腦,把她連一般正常人該有的認知與情感都剝奪。

  最讓他憤怒的,是明知如此,過去這些年,他卻仍愚蠢的放任自己不去面對她的情況,愚蠢的以為憑她的身手就能能保護自己。

  但她不能,她不懂。

  她不懂得保護自己的身體,更無法扞衛她的心靈。沒有人教過她。

  沒有人教過她可以不再拿刀,沒有人告訴她可以轉身走開,沒有人告訴她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沒有人和她說她可以,也值得活下去。

  過去那些日子,始終模糊不清,讓他不肯面對的情感,在短短數日,被強制揭了開來。他走上前去,她站在原地,沒有動。

  她身上仍有水痕,髮梢仍在滴水,微啟的粉唇和小巧的下巴也仍有水珠懸在那兒,然後滾落,順著她身體的起伏滑動。

  那美麗又醜陋,柔軟又粗糙的身體。

  他一直走到她身前,近到他能感覺到她的體溫。

  她是個嬌小的女人,身高只到他下巴,當他靠得那麼近,她需要昂首才能看著他。他低垂雙眼,看見她的手仍緊握著匕首,雖然垂落在身側,卻依然緊握。

  只是,那雙眼眸、那張被濕透的黑髮圈住的小臉,又再次浮現先前那誘人的神情。迷惘。

  慢慢的,他低下頭來,她屏住呼吸,卻沒有閃躲。好奇。

  那雙看著他的黑瞳略略收縮,透著些許的緊張,些許的困惑,還有……渴望。

  他靠得更近,張嘴舔去她唇上的水滴。她眼睫輕顫,小嘴微張,悄悄吸了口氣。他誘惑著她,以唇輕撫,在她唇邊游移。

  她顫顫又吸了口氣,黑瞳變深,濕潤的粉唇,因為需要、因為本能,不自覺張得更開。他能嘗到她微熱的吐息,她柔嫩的唇瓣,她身體的顫慄,和那誘人的體熱。

  他張嘴,哄著她也張開了嘴,他伸舌舔吻著她,以唇舌逗弄、誘哄,直到她完全接納了他,任他進佔、掠奪。

  驀地,她微微一僵,因為他握住了她掌握匕首的手。

  他停下了那個吻,她黑眸氤氳、小臉酡紅,透著未曾見過的情慾。他凝視著她,再一次的收緊左手,無聲要求。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在他的注視下,終究鬆開了手。

  他握住她的匕首,沒有拿走,只是替她將那把刀,插回她繫在腰間皮帶上的刀鞘裡。

  看著她不再冰冷的眼、不再無情的臉,他抬起手,撫著她嫩紅的唇瓣,一次,一次,然後再一次。

  「我不是你的敵人。」

  她吸氣,開口:「我知道。」

  「你不需要拿刀對著我。」

  「我知道。」她喃喃應著。

  「你不欠韓武麒和紅眼的人任何東西。」她垂下眼,啞聲道:「我需要做對的事。」

  「重新拿起刀,回到戰場拚命,不是做對的事。」

  「我殺了人。」她抬起不再氤氳的黑眸,看著他說:「很多人。」

  「那不是你的錯,你被催眠洗腦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凝望著他,悄聲道:「但我依然殺了人,死了的不能復生,我犯了錯,我需要彌補曾經犯下的過錯。」

  「不是用這種方式。」

  「這是我唯一知道的方式。」她悄聲低語。

  看著她眼裡浮現的痛,聽著她沙啞的告白,除了沉默,他不知還能再說什麼。她很痛苦,一直很痛苦,他知道,她清楚記得那些過往,那些舊日的鬼魅。

  她總是在作惡夢,不分晝夜,總也會被什麼驚嚇,她極力掩藏,卻無法完全遮蓋過去。每次看見街上的電視新聞,看見那些罪犯,看見那些因親人死去而在鏡頭前哀號、難掩臉上悲痛的人,她總是會漠然的站在那裡,從頭到尾把它看完,然後在黑夜裡因舊日的夢魘倏然驚醒。

  「暗影說,我是一把刀。」她啞聲開口,說:「一把他擁有過最好的刀。」這話,讓他心口抽了一下。

  他看過那些資料,那訓練她、利用她的男人留下的資料,裡面寫著同樣可惡的字句與評論。

  「你不是刀。」他看著她,告訴她:「你是霍香。」她凝視著他,然後道:「是的,我是霍香。」

  「霍香是一種治病的草藥。」他提醒她,她曾說過的話。

  她沒有因此退縮,只啞聲再道:「這個世界生病了,那些人、這些人,創造這個遊戲的人,參與其中的獵人,都是變異的細胞,他們是癌,就像暗影一樣。」

  她的話,讓他一怔。

  她黑瞳清亮,凝視著他,淡淡開口:「如果有必要,我會親手割掉那些毒瘤。這是我可以修正的事,這是我可以彌補的事。」

  這是韓武麒那王八蛋灌輸她的念頭,他真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她,但他更清楚,他不可能把這念頭從她的小腦袋裡就這樣晃出來。

  因為那姓韓的賊頭,切中了她的要害,那王八蛋擅於將人當玩偶操縱,總是知道該如何做才能讓人照他所要的去做,讓他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她需要做得更多,比在船屋上當他的助手還多。

  當她終於從暗影的控制中清醒過來,她的罪惡感就這樣日復一日、一點一滴的泉湧了出來。越清醒,越深重。

  於是被拖著往下沉入那名為罪惡感的泥沼,直到她整個人都完全被淹沒。

  「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她看著他,告訴他:「我欠下的債。」

  看著她平靜無波的面容,他在這一秒,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麼都不可能改變她的決定。她已經認定了自己有罪,她想要贖罪。

  他收回了在她臉上的手,緊抿著唇,即怒又惱,滿腦子只想著要將韓武麒大卸八塊,和強制將她擊昏,扛著這頑固的女人離開這個該死的遊戲。

  彷彿察覺到他的想法,她張嘴淡淡再道。

  「我知道你在紅眼時看過我的資料,看過那些你們從暗影集團的電腦裡下載的資料,我相信你很清楚,我可以保護自己,就像你之前說的,你讓我留在船屋,讓我當你的助手,就是因為我可以保護自己。」

  他更惱,濃眉緊蹙,雙拳緊握,咬著牙說。

  「我以為你可以,但顯然——」

  「我可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打斷他,眼也不眨的說:「你也知道我能做到什麼,那份資料上說的都是真的,我從來沒有失手過。」

  他一僵。

  「從來沒有。」她注視著他,重申。

  她的黑瞳再次冷如冰石,但他能看見、能感覺到其下的洶湧。苦澀、憤怒、罪疚……

  那些百般的情緒啃噬著她,將她的靈魂咬得千瘡百孔。所以,他沒再開口,只是沉默。

  「這不是你的事,我不是你的責任,你應該要離開這裡。」

  她面無表情的提醒他,「七點時,手環會顯示第二級的遊戲目標,它上面有個小型的投影機,會投影資訊在我的手臂上,我必須解除屠震干擾的訊號,才能收到那些資訊。我相信遊戲的手環上有監視系統,會回傳影像和聲音,那些人若是發現你在這,會警覺到情況不對。」

  她嘴裡說著讓人惱火的字句,她那張小臉平靜得教人生氣,但他卻無法再對她發脾氣。這是我可以修正的事,這是我可以彌補的事。

  她說。

  這是我必須做的事。平靜又堅決。

  他不再和她爭辯,只是轉身走開。

  第7章(1)

  霍香看著那男人消失在叢林裡,心口莫名緊縮。她清楚當她把話說得這麼明白時,他會怎麼做。他是個好人。

  可跟在這男人身邊這麼多年,她十分瞭解這男人的行事與作為,他不會試圖插手不想被拯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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