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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千尋    


  皇太后一手握著她,一手握著儇熙,笑著問:「丫頭,你瞧瞧咱們家太子怎樣。」她認認真真從頭到尾給瞧過一遍,實心道:「太子氣宇軒昂、氣度不凡,肯定是個頂天立地、出類拔萃的英雄人物。」她的話逗得皇太后大笑不已,問:「那麼,本宮作主,讓這個頂天立地、出類拔萃的英雄人物當你的夫君好不?」她搖頭。

  皇太后問:「為什麼?」

  「他那麼厲害,定然可以保護自己,不需要我的保護。」

  「怎地,丫頭想找個要受你保護的男子當夫君?」

  「嗯,師父說,我再練個十年,武藝就會小成。」她挺著胸自信滿滿道。

  「這下子可麻煩了,這宮裡有哪個男子要我們陸丫頭保護?」她想也不想,就回答:「壢熙哥哥呀。」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才六歲,現在想來,也許命中早已注定,注定她必須為了保護這個男人而活,注定她欠他一條性命,注定在最緊要的關頭,她得挺身,助他度過劫難。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就可以解釋清楚了。

  一陣人聲傳來,她揉了揉眼睛,外面的燈火晃得她眼花頭暈,她放下筆:心裡有些明白,那個閃爍燈火該是帶來了她的催命符。

  眼底閃過一抹堅定,也好,終歸要來的,與其拖拖拉拉,倒不如早些一了百了。

  木門呀的一聲被推開,幾個人影進門,朝她行了個禮。

  「王妃。」汪公公輕喚她一聲。

  一個太監回身關起門,屋裡頓時又暗下幾分。

  「汪公公大駕光臨,不知何事?」她直直盯著進門的汪公公,他被她盯得不自在,連忙使眼色,讓兩名小太監將托盤呈上。

  「王妃,這是皇上的賞賜。」陸茵雅揭開托盤上的黃絲帕,那裡擺著一頂鳳冠,黃金製成的鳳鳥口中含著一顆翡翠明珠,下方垂墜著幾縷金絲條,金絲條上串著璀臻寶石,鳳鳥的翅膀由珍珠串起。

  她打開另一個托盤,那裡放著一套做工精美的朱紅色袍服,金絲銀絲繡成的百鳥朝鳳圖,珠絡縫金帶,胸口飾著稀世廣寒珠,晶輝朗耀,瑩瑩欲流,前後裙擺均有純金鎖扣,袖子是三滾三鑲的寬袖,閃著粉色精美繡片,金線滾邊,精工華美,璀璨流光。

  她無意識地撫著光滑冰涼的綢緞,那是皇后的朝服,是皇上對她的親口允諾,總有一天,壢熙會坐上他想要的位置。

  陸茵雅點頭,求仁得仁,余心所願,再無憾恨!見她不說話,汪公公輕咳兩聲。「皇上有話問您。」她緩緩跪下,低著頭。「皇上問,你是否後悔?」怎地人人都愛問她「為什麼」、「後悔不」,知道了原因,確定她的悔恨就能改變什麼嗎?

  便是她後悔,時局也不容許她改變吧。倘若能夠,她才真想問問壢熙,「你是否後悔?」後悔爭權奪位,後悔對枕邊人殘忍,後悔今日事的發生,後悔為表孝心,干尋百覓雙白虎。

  人生可以後悔的事情太多,卻沒有任何一件像今天這項,不存後悔餘地。

  朗聲,她回答:「不悔。」汪公公皺起眉頭,輕歎了口氣後,清晰說道:「皇上有旨。」她緩緩挺起背脊,想試著將頭撐起來,可死到臨頭方曉得,那得多大的勇氣才能表現出無畏懼,她把所有的力氣全拿去撐起那股子勇氣,再沒多餘力氣,維持端莊儀容。

  汪公公看透什麼似地,躬了躬身,清清喉嚨說道:「皇帝口諭,陸茵雅因妒成恨,欺君犯上,喪心病狂,犯下滔天大禍,罪無可恕,念其素行尚好,賜自盡,自此從皇室玉牒中除名,欽此。」一個千瘡百孔的微笑自她面容上緩緩浮起,她竟落了個喪心病狂之名,千算百計,步步小心,沒想到終了,仍是得了這樣一個罪名,人吶,到底一生計較爭強,爭到底的,有多少人能夠稱心如意?

  「王妃,您可聽清楚了?」她木然地點點頭,沒什麼好怨的,不是說過千百次求仁得仁,怎能事到臨頭又來怨恨?

  緩緩吐氣,她一動不動跪著,風靜,裙若凝雲不動,可那心底,一聲歎息重重滑落。

  「對陸丞相——怎麼說?」

  「對外會宣稱,您重病而——絕不會累及家人。」泛起一陣苦笑,這樣,很好。

  她下意識舉目四望,臨到尾,對這人世間竟然眷戀起來,人生真如一場夢幻,夢醒、夢碎,不過爾爾一般。

  汪公公對一名太監使了使眼色,小太監捧來一個托盤,恭敬地交給他後便立即屈身退下去。

  她靜靜地看著汪公公把盤子放在桌上,拿起上面的酒壺,緩慢地往杯子裡注入酒液,水聲撞擊,那是生命結束的曲調聲,還算悅耳卻不動聽。

  汪公公將酒杯注滿,放入托盤中,他走到茵雅面前,躬身彎下腰,手臂向前平伸。

  垂眉,望向那樣一杯小小的朱紅酒液,好容易吶,想當初出生,母親、孩子得耗盡多大力氣,才得與這個世界結緣,臨行,這般一杯水酒,就得與熟悉的人世間緣罄。

  她的手在發抖,卻不能不端起它。

  早說過了,今日事斷無後悔空間,握住酒杯,一股涼意自掌中傳入心,像是千斤萬斤重般,她使盡全身力氣才能將它端到唇邊。

  一股清香撲鼻,未飲先醉人心,她歎口氣,嚥下最後一點不平,再說一次,求仁得仁,她無憾。

  一股作氣,陸茵雅舉起手中酒杯,貼上微冰雙唇,仰頭,閉眼,一口飲盡——「王妃,奴才退下。」汪公公朝她行個禮,轉身退出門外,門吱呀一聲關上。

  她鬆手,杯子墜落地面,摔得粉碎。

  緩緩回到床邊,身子蜷縮成一團,她開始覺得冷,拉扯了被子蓋在身上還是冷,好似四肢百骸全結成冰塊,凍得她牙關發顫。

  漸漸地,腦子一片模糊,眼前的景物失去顏色。

  她喃喃地輕喊著:爹爹,不能為陸家光耀門楣,對不住——娘,辜負您的期待,對不住——啞婆婆,茵雅食言了,對不住——壢熙,如果有來生——

  她頓了頓,恢復一絲清明,如果有來生如何?便是有來生,她也不要與他相識、相遇、相愛、相許——

  不曉得是什麼東西,沉重重地壓了下來,眼前的東西益發模糊,只有桌上那點燭火還隱約跳躍著,勾動起一絲絲暖意——

  第十三章 來回與抉擇

  一張無波無痕的臉,靜得教人看不出深淺,壢熙幽深目光落在跳躍的燭火上,久久不轉移。

  呼嘯的風聲自窗外吹過,至陰至冷,彷彿是魑魅魍魎的呼吸,他的心隨著風聲鼓動,微微顫抖,她——無事否?

  拿起茵雅的信,他已經讀過無數回,每看一次,更多的畫面回籠,那些塵封已久的回憶,一點一滴折返心底。

  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無視於她的存在?

  自從他統領三軍、戰場屠戮.日日看著敵人、同袍,無數生命在自己眼前倒下:心被訓練得冷硬之後?還是自從楠楠闖入他的生命,一個全然不同於這個世界的女子在他面前展開笑饜之後?抑或是,權力地位成為他一心追逐的目標,他眼底再看不見其他人之後?不知道,他只曉得再次檢視自己,才曉得胸膛裡的那顆心,早已容不下一絲溫情。她說他可憐卻不說他可恨?是她呆蠢,還是她一眼便看透他?記得有一次母妃拉著他的手,語帶沉痛的問:「壢熙,你怎能容許自己變成這樣?」他定定望著母妃,一句話不回。

  她哀憐地看著他,細數從前。「那年,你說你要爭、要搶,可真心要的不是太子之位,你的目的是要帶我離開冷宮,與你和閱熙一家團圓。那時候的你,看重親情甚於權勢。

  「那次你信勢旦旦說,只要當上太子,你就可以得到楠楠的專情。我心疼我的兒子,但至少那時候的你,有感情、有心。

  「可現在的你呢?府裡的妻妾成群,你對誰在意?不管是詩詩或茵雅,她們都是把一生交到你手上的女人,你在乎過哪一個,難道楠楠一死,你的心就跟著死了嗎?」他反駁地說:「母妃,大丈夫——」

  「別告訴我,大丈夫何患無妻。因為我比你自己還明白,就算有再多的女人站在你面前,你也不會快樂。」

  「壢熙,這段日子我看著你和閱熙,心痛不已,你們都是自小便隨著我被打入冷宮,雖然我們關的地方不一樣,但你們受的苦絕不會比我少,認真計較,我還是幸運的,至少冷宮裡面,沒有勾心鬥角。」

  「小時候,你們被父母親背棄,長大後,又被感情背棄,楠楠隨太子殉葬那日,我憂心忡忡,我擔心你和閱熙的心,也跟著楠楠殉葬了。」

  「我冷眼旁觀,不願多言語,但眼看著你把一個又一個女子帶回王府,看著閱熙錯娶惠熙心愛的女子,而造成的種種悲劇,我心疼不捨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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