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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寄秋    


  「不是大哥誰背你上花轎,以後就是周府的媳婦了,大哥不能再護著你調皮了,要安分點,做好為人妻、為人媳的本分,不可再哭鼻子了。」不久前才小小的粉團兒,老用甜糯的嗓音喊著「大哥背背」,如今卻要為周家媳了,時間過得真快。

  「哥……」眼眶一紅,她鼻頭酸澀的哽咽道。

  「不過不要怕,凡事有大哥替你撐腰,周府大少爺若膽敢對你不好,你遣人回來說一聲,大哥帶著家丁打上門,為你出氣。」孟觀是疼妹妹的傻哥哥,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妹妹這般善良可人,絕對不會有錯。

  孟氏世代皆為採礦暨鑄鐵世家,家族壟斷全國鐵業,富可敵國,孟老爺為現任的族長,掌理家族四、五百名族人,其子孟觀則為這一代的家主,對經商頗有手段。

  從孟清華出閣的清秋苑到銅鑄扣環的朱漆大門,身形高壯的孟觀足足走了一刻,背上背著體態輕盈若燕的嫡妹,一步一步走向停在前庭的花轎。

  十里紅妝,錦紅鋪天綿延不斷,這是嘉安城數十年來首見的大熱鬧,這廂的嫁妝都入了周府的門檻,那邊的一百二十隻箱籠還有一大半在孟府未抬出,可見女方的家世多麼顯貴。

  孟府庶出的子女不少,但嫡出的嬌女只有一個,也就是孟家人捧在手心嬌寵十六年的孟清華,出嫁的排場自然引起全城百姓熱切的圍觀。

  並非刻意炫富,而是真的富貴滔天,連朝廷都為之眼紅,亟欲拉攏之,孟家亦是龍子們爭位的大靠山,畢竟沒有銀子辦不了大事。

  可是這些私底下的暗鬥與今日的新嫁娘無關,她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緒中迷惘,十指綃紅緊扣在兄長胸前不願放開,眼前似真似幻的一切令她的心極為不安,帶著一絲不想上轎的抗拒。

  她的命運還是得重蹈覆轍,與夫君成為一對面和心離的怨偶,怎麼也走不進他的心裡,最後死於難產?

  孟清華為嫁入周府為媳的糾結與輕愁無人知曉,兩行清淚無聲滑落的同時,一旁的喜娘高喊著——

  「新娘子上花轎。」

  即使知曉即將面對什麼,孟清華還是不得不鬆手放開兄長,在近身的丫環和喜娘攙扶下上了花轎,重複曾經經歷過的繞城一周,被八人大轎搖搖晃晃地抬入了周府大門。

  那是她不可避免的宿命,而她無力逃脫。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禮成,送入洞房。」

  吟唱完拜堂程序,孟清華宛如人偶般任人擺佈著,她尚未從重生中回過神,滿腦子的混亂讓她如行屍走肉,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有些渾渾噩噩。

  直到入了新房,坐上撒滿棗子、花生、桂圓、蓮子的喜床,近在咫尺的高大陰影籠罩上方的光線,熟悉又陌生的氣息飄入鼻間,她才驀然一僵,整個人由恍惚中醒來。

  這不是夢,是真實的存在,她又活了一回!

  活著,而且回到出閣的那一天。

  突然間,她的身體像是注入了一泓活水,亂成一團的頭緒忽然清明,兩眼發出熠熠光亮。

  如果這是老天爺給她再一次的機會,那是不是表示一切將有不同?她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改變那令人心痛的結局,不會淒淒楚楚地死去,連丈夫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

  孟清華倏地握緊纖纖素手,手中喜果硬被她捏出好幾個指印,她暗暗下了決定——絕不重蹈覆轍!

  金鑲玉的喜秤揭開繡著並蒂蓮花的喜帕,一張桃腮羞紅的無雙嬌容映入眼中,眉是遠山黛,眸似秋水,瑤鼻杏目,丹唇若櫻,如滿園的桃花盛放,鮮紅欲滴。

  縱使知曉孟府千金有著教人難忘的明媚艷色,可是在紅艷的嫁裳以及華美的粉妝襯托下,她的美遠遠凌駕於傳言,面色冷傲的周明寰有片刻失神,驚艷妻子的艷麗無雙,宛如絛紅的牡丹,在他平靜的心湖激盪出一波波漣漪。

  在周明寰為新婚妻子的艷容而心弦輕顫的同時,早已經歷過新婚夜的孟清華反倒少了嬌羞的期待,她垂頭不看英挺俊偉的夫君不是害羞,而是怕看了他之後會不小心憶起曾經的不快,不小心流露對他的怨懟和由心而生的悲涼。

  曾經,他們夫妻之間做不到相敬如賓,反而一見面就爭吵不斷,關係形同水火,再無和睦,那時她的善妒和無理取鬧硬生生地將他推離,讓兩人漸行漸遠。

  但不會了,這次她不會再犯傻,親手掐斷夫妻間少得可憐的情分,她要改變自己,挽回丈夫的心,讓君心似我心,兩兩不相負。

  想通的孟清華輕輕抬起盈滿水波蕩漾的眸子,似羞似喜地凝睇著曾看了千百回的峻冷面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嬌艷笑容,滿室頓然生輝。

  周明寰一震,眼中閃過熾熱光亮。

  「你……你先休息一下,把沉重的鳳冠取下,我到前頭應付來賀喜的賓客,一會兒就回房。」面對妻子的美色,他差點失態地撫上她的如花嬌顏,不顧外頭的賓客直接洞房。

  「是的,夫君。」孟清華含羞帶怯的垂頭,欲語還休的露出一小截欺霜勝雪的白玉皓頸。

  她在挑逗他,而且成功了。周明寰的呼吸為之粗重,有些邁不開腳步,深邃雙眸看著雪白玉頸,心想著紅嫁衣下的雪嫩嬌軀是何等滑若凝脂,勾人魂魄。

  要不是門外的小廝提醒地喊了一聲,說不定周明寰就留下了,被自己妻子的秀色可餐勾得神魂顛倒。

  門板輕合,漸遠的腳步聲消失在人們的笑聲中。

  「斜月、凝暮卸妝,驚秋和碧水備水,我要梳洗一番。」她要預做準備,接下來並不平靜。

  待會有一場好戲可看,而她等著看戲就好。

  「是的,小姐。」

  四名一等大丫環一擁而上,有的卸下她發上的珠釵銀簪,有的將繁複的髮髻拆開,重新梳了個簡單的垂髻,有的取出換洗衣物,整整齊齊地捧在手上,有的找出周府的下人,讓他們備好熱水供主子梳洗,四人井然有序、不見慌亂。

  「要改口喚大少奶奶,知道嗎?」一踏入周府門檻,她已經是周明寰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再是孟二小姐,從今而後,她是周府長媳。

  「是的,小姐……呃!大少奶奶。」四個丫環同聲一應,但難免有點生疏,喊得拗口。

  天色漸漸暗了,喜房外的喧鬧聲依舊不減,偶爾還能聽見一、兩聲高昂的划拳聲,把周府的喜事襯得喜氣洋洋。

  喜房內的孟清華安靜的坐在喜床上,一動也不動,垂淚的紅燭映照一室,放眼所見是一片艷紅,極其喜慶的顏色似在祝賀新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但是只有孟清華知道這些全是假象,周家看似父慈子孝,閤家歡樂的背後,其實暗藏波濤,繼母與嫡長子間總有隔閡,不若外人所知的那般親和。

  她在付過慘痛的教訓以及見到崔氏在她死前的態度才曉得,原來崔氏是如此險惡之人,想必丈夫和繼母間並不和諧也是看出這點,而他對她的生分和疏遠更是來自她和崔氏過於親近。

  雖然不知他們之間有何外人不得而知的內情,不過她既然嫁予周府嫡長子為妻,便要與他同聲相應,憎他所憎,惡他所惡,喜他所喜,方為夫妻相處之道。

  走過一回之後,她才明白夫婿是她一生的依靠,若是不得丈夫所喜,縱是性情再強橫,欺辱勢不如人的妾室,終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她得到的僅是他的離棄。

  吱呀——開門聲。

  驟地坐正身子的孟清華靜待腳步聲走近,以為靜如死水的心口撲通撲通的跳著。

  令人心慌意亂的新婚夜,不知為何令她面紅耳熱,慌得只想逃,不像方才掀喜帕時的冷靜,面對寡言冷情的丈夫,她還是無法不緊張。

  「安歇了,明日還得早起。」

  聽著他微帶熱度的低醇嗓音,孟清華雙頰暈成桃紅色,她許久不曾聽到丈夫的細語溫言,眼眶微熱的起身,蔥白纖指生澀地解開沾染酒氣的大紅蟒袍,而後按住黃玉麒麟雙扣寬邊腰帶。

  在前一次的婚姻,他們爭吵居多、少有溫情,她也鮮少親自為丈夫更衣,多半由丫環伺候,她慣以高傲的姿態爭一時長短,不肯拉下身段做服侍他人的事。

  「嗯,夫君要盥洗嗎?妾身讓人備了熱水候著,洗去一身酒味好入眠。」孟清華遣退身邊丫環,低眉順眼的軟著輕嗓,一副恭順的新婦樣,兩頰緋紅成霞。

  儘管曾是結髮夫妻,但是指間碰觸到結實胸膛時,她還是難掩羞色,有幾分慌亂。

  方纔妻子粉妝後嬌艷如牡丹,如今脂粉未施似水中清蓮,兩種不一樣的姿容卻有著同樣教人心口一動的嬌媚,他眸子一黯,握住她微帶涼意且輕顫的指尖,大掌包覆住柔荑。

  「我自己來,娘子先行就寢。」美人如玉,玉肌冰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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