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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子紋 看著他倒下,聶隱娘的冷漠退去,立刻衝過來。方纔她並不是真想要傷他,只是一時氣急攻心…… 夜已深,聶鋒回府已過子時,但他依然派人叫來聶隱娘。 他閉著眼靠著椅背假寐著,直到聽到門外小廝推門的聲音,他才睜開眼,看著已換下一身紅衣,又如以往一身黑衣的聶隱娘,問道:「他人如何?」 聶隱娘低垂著眼,知道他問的是劉昌裔,低喃的語氣有一絲難掩的關懷,「受了傷,身子虛弱了些。調養些時間便好。」 聶鋒歎了口氣,口氣沉重,「郡王已死,但此事暫不可聲張,所以管好你夫君的那張嘴,不許他四處張揚。」 聶隱娘直直的看著自己的父親,知道田緒遇刺身亡的事還沒查出頭緒,但很難保證最後不會查到劉昌裔的頭上。 「為何要瞞著郡王死訊?」 「郡王沒有嫡子,死得突然,嘉誠公主正在從長安趕回魏城的路上,」切得等公主回來再行處置。至於你……」聶鋒的話聲隱去。 她的眼神一斂,察覺父親的眼神定在自己身上,她一動不動的等待著,等他再次開口,要她助他效忠新主,讓她這些年的殺戮再來一次輪迴。 「帶著你的夫君離開魏城。」 聶隱娘平靜的眸光有了情緒,她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父親。 聶鋒將她的驚訝看在眼裡,嘴角不由得自嘲一揚,「不論新主是誰,郡王宴席上點頭答應讓你盡孝去守墳一年。你就去吧,或許三年過去,我們父女倆都可以不用再受制於人,自在舒心的過幾年太平日子。」 聶鋒的話令聶隱娘心中微微一動。 聶鋒沉重的歎了口氣,他受郡王所制,只怕一個不好就是聶府數十條人命陪葬,但隨著時間過去,群雄割據,窮兵黷武,田家換了一個又一個新主,卻不見一個有扶危定亂胸襟的主上,反而個個都奢靡享樂,殘暴成性。田緒死了,他心中與其說是悲傷,不如說是慶幸,只是不論新主是誰,田家的氣數也快到頭了。 身為田家部曲家臣,他明白覆巢之下無完卵,田家一亡,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還另說,其他人也就罷了,但這個拿命替他守著聶家的女兒,做的已經夠了! 「雖說你夫君現在有傷,不宜奔波,但怕你現在不走,將來沒走的機會,我自知不是個好父親,但這些年你來為聶家所做的,爹都看在眼裡。」聶鋒疲累的輕按著頭,「你既已選擇了個平凡的夫君,就平靜的過日子吧。」 平靜的日子……她想要過這樣的生活,只是平凡的夫君——劉昌裔並不甘於平凡。 聶隱娘用陌生的眼神看著聶鋒,從未想過會從他身上再得到一絲所謂的父女之情,但今日他的放手,讓她極力想平靜下來的心緒更加波動。 「走吧!」他對她揮了揮手。 聶隱娘不言不語,雙膝緩緩的跪下,彎下腰,額頭碰地行了大禮。 今日一別,或許就是永別,既已選擇,她此生只怕不會有機會再回魏博。 第七章 宴中趁亂殺田緒(2) 一輛馬車,簡單的幾件行囊,聶隱娘親自駕車,載著劉昌裔和蘇碩離開了魏城。 聶隱娘顧著趕路,也沒歇息,直到出了魏城數十里,夕陽西下,這才緩了下來。 回首望著來時路,這麼遠的距離,縱使查到了什麼,應該也追不上他們了。 察覺馬車停下,蘇碩這才拉開布幔,笑開了一張臉,「還以為妹子都不知累的。」 聶隱娘對他微微一笑,轉身看著臥在車上的劉昌裔,他的身子因為受傷一直發著低熱。 「他可好?」 蘇碩點了點頭,再遲鈍也看出聶隱娘與劉昌裔兩人有不愉快。 「大人醒了幾次,喝了點水,又睡了。沒多說什麼,但是身子沒再發燙,應該無礙。」 聶隱娘聽了,心稍安了下來。「我急著趕路,錯過了旅店,今晚可能得委屈大哥在荒野住上一宿。」 「說這什麼話,我又不是什麼嬌滴滴的大姑娘,若說委屈,你一個姑娘家才是委屈。」 蘇碩跳下馬車,伸了個懶腰,「你看一下大人,我先起個火,然後四處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好吃。」 聶隱娘原想拒絕,但想了一會兒,還是沒阻止他。 把劍放到一旁,她進了馬車,躺臥著的劉昌裔讓本來就不大的空間顯得更小,也委屈了蘇碩一個大個兒縮在這裡照顧他,不過以蘇碩的死忠,他是不會有半句怨言的。她擰了條帕子,輕拭他的臉。 他的臉色已經好轉,看來真的無礙了。她的手輕撫過他的眉眼,最後輕輕在他的額頭印上一吻。 從前以為若不再牽掛聶家,她便可以自由自在,歸隱山林,從此清風明月,平靜過一生……她嘴角一揚,現在才知腦中勾勒的平靜美好全是自欺欺人。 她知道自己最終會跟他回陳許,替他奪來權勢。他想要就幫他,是她一開始心軟,現在又無法割捨,只能接受結果。最難的不過就是抉擇,一旦決定了,猶豫都是多餘。 聽到外頭有聲響,她替他蓋好被子,下了馬車。 蘇碩已經升好火,還從附近的河裡捉了幾條魚,空氣很快飄著香味。 蘇碩拿著樹枝插著魚,看到她才想起來,「我都忘了你吃素。等會兒大哥去給你找看看有什麼野果沒有。」 「大哥別忙了。」聶隱娘謝過了他的好意,「有乾糧,填個肚子就好。」 蘇碩聳聳肩,也不勉強。這荒郊野外的,凡事只能將就。 看著燃燒的火苗,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聶隱娘輕輕的開了口,「大哥。」 「嗯?」蘇碩翻著手中的魚,瞄了她一眼。 「他身上的傷……是你做的?」 蘇碩沒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他們根本就沒有機會談到郡王府的那一夜,他不太自在的動了動身子,「這點事你問我做啥?自己去問大人,大人說什麼便是什麼。」 聶隱娘無奈的看著蘇碩。 蘇碩避開了她的眼,但又被她瞧得心虛,只能歎口氣,老實說:「大人早就跟我說好當時上郡王府可能面臨的所有情況。那個當口,我只能砍大人一刀,才不會被人懷疑。妹子……天地良心,我刀子劃下的位置是大人交代,沒出錯半分。」 看著蘇碩一臉焦急的解釋,聶隱娘好氣又好笑,傻大個兒還以為她要怪罪他傷了劉昌裔。她搖了搖頭,果然一切都是計劃——劉昌裔心狠,狠到可以拿自己的命當賭注,只為了得到他想要的結果。 瘋子!真的是瘋了!跟一個不顧一切的瘋子,她還能去爭什麼輸贏,一開始就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妹子——」 「沒事。」聶隱娘眨了眨眼中的水霧,對他一笑。 蘇碩再憨直,也瞧出了點不對勁,張口正要多問幾句,卻因為看到馬車有了動靜而從地上跳起來。 後頭的聲響沒讓聶隱娘有任何動作,她只是一動不動的看著火光。 沒多久,蘇碩扶著只披著一件衣服、走路還有些搖晃的劉昌裔在一旁的大石坐了下來。 「大人該好好躺著歇息。」蘇碩一臉難掩擔憂。 「躺了一天,夠了。」劉昌裔吸了口氣,空氣有些冷洌,轉眼間已有了絲秋意,他透過火光端詳一動也不動的聶隱娘,「怎麼?還生氣?」 她緩緩抬起頭,好整以暇的面對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直率的問:「這世間可有令你懼怕的事?」 他唇角一揚,「有!只是還未出現。」 她忍不住搖頭失笑,「好一個不可一世的劉昌裔。曲環已死,上官兌隨時能要你的命,你回陳許也不怕?」 「上官兌?他還不夠格,劉雲。」他的話聲才落,一道人影很快出現在三人的面前。 聶隱娘挑了挑眉,她急著趕路竟沒有發現他在他們附近,這些年的功夫還真是白學了,想起自己最近練幾套劍法就心血翻湧、氣喘不止,她的眼神微黯。 「說吧!陳州現在是何局面?」 劉雲沒有遲疑的說道:「曲帥才亡,上官將軍就自命留後,將曲家上下全都拘在節帥府。楚大人帶著大人的軍令,領兵守著節帥府,曲府一門暫無性命之憂。上官將軍氣極,要宣見大人,但陳公早已對外宣稱大人病重,危在旦夕,阮姨娘自願出面替大人求將軍,兩日前阮姨娘進了將軍府,至今未歸。」 「那女人自願向上官求情?」蘇碩忍不住啐了一聲。「明明不安好心還說得深明大義。」 聶隱娘沒說話,只是專注的看著劉昌裔,發現他不驚不惱,彷彿一切都早有預料。 「不過就是個女人罷了!上官兌想要,給他便是。」 蘇碩一臉的錯愕,「大人!那可是你的侍妾?」 「留不住,走了便算。」 「大人你這話不對,」蘇碩搔著頭,「若話能通,你又何苦要巴巴的從陳州追到魏城,花兒不過也是個女人,大人也留不住人家,讓花兒走了便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