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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子紋    


  突然外頭一陣震天的爆竹聲,蘇碩的神情立刻一變,像個心急的小伙子似的衝了出去。

  新娘子來了!他顧不得眾人嘲笑,急巴巴的去迎。

  看他的樣子,聶隱娘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的笑聲吸引了劉昌裔的目光,四目相接,他緩緩對她伸出手,她的笑意微隱。

  他動了動手指,催促著。

  她遲疑的將手放在他的手上。

  「喜歡婚禮,改日也替你辦一個。」

  她的臉突然刷的紅了起來,「你胡說什麼?」

  劉昌裔哈哈大笑,目光看著門外。蘇碩算是高娶,原以為得要配合女方讓蘇碩辦個奚族婚禮,沒想到他的妻子雖還未過門,卻一心替蘇碩著想,一切隨著夫家規矩,看來縱使再豪邁灑脫之人,遇上一個情字也不得不低頭。

  蘇碩帶著一張傻乎乎的笑臉,牽著新娘子入內,拜了天地,拜了陳慶賢,夫妻對拜後要送入洞房。

  在經過劉昌裔身旁時,蘇碩停下了腳步,想要開口道聲謝,但劉昌裔只是對他輕點了下頭,算是知了他的心意,手一揮,要他什麼都不要多說。

  蘇碩心頭一陣激動,牽著新娘子,進了新房。

  喜宴熱熱鬧鬧的開始,喧鬧聲、勸酒聲不絕於耳。

  聶隱娘臉上的笑一直都沒有消失,她早忘了快樂的滋味,但今日這一片鬧烘烘的嘈雜令她的心暖了起來。

  「去看看你嫂子。」喝得微醺的蘇碩拉著聶隱娘,「去跟她說一聲,大哥晚些時候才能脫身,她若餓了,就先吃東西,別等我。」

  「大哥真疼嫂子。」心情一好,她也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當然!不疼她,娶她進門做啥?」蘇碩也承認得理所當然,「大人不也挺疼你!還當這麼多人的面認了你。去吧!咱們蘇府沒那麼多規矩,以後就當這裡是自己的家。」

  她斂下自己盈滿感激的眼,站起身在小翠的扶持之下離開。

  發現劉昌裔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蘇碩仗著喝了點酒,拍了拍他的背,「大人放心!在蘇府,誰還敢給我妹子臉色瞧?」

  劉昌裔一笑,拿起酒杯,「敬你。」

  蘇碩接過,一飲而盡。

  前頭的熱鬧令後院顯得有些寂靜,蘇府不若劉府佔地廣,穿過一個小院子就到了新房,一路上都掛著喜慶的紅燈籠,她嘴角揚著,步伐不由自主慢了下來,細細品味著這一景一物。

  「姑娘。」

  聽到身後的叫喚,聶隱娘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就看到了陳慶賢。

  「陳公。」她一笑,立刻上前有禮的喚了一聲。

  「姑娘有禮,可否借一步說話?」

  聶隱娘看了小翠一眼,「你先到一旁去。」

  小翠點頭,離開兩人好一段距離。

  「陳公請說。」

  「姑娘的身子看來已經大好。」

  聶隱娘一笑,「是,這都多虧陳公。」

  陳慶賢思索了片刻,最終還是道:「姑娘身體既好,可運功試試,若已恢復就早些離開陳許,回魏博去吧。」

  聶隱娘的笑容隱去。

  「姑娘心思敏慧,應該清楚,不論這裡有些什麼,都不屬於姑娘。」

  原本的歡愉輕鬆從血液裡退去,聶隱娘一下子回到了現實。

  「大人仁慈,因姑娘為他受傷,所以留下姑娘。但姑娘身份特殊,留下只會危害大人。大人一心替姑娘尋個新身份,但姑娘畢竟是魏博來的刺客,只怕萬一讓有心人得知,話傳出去,大人百口莫辯,危及大人。姑娘若真對大人有一絲情意,還請高抬貴手,離開陳許,離開大人。」

  聶隱娘抖著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只是閉上了嘴,若有所悟的垂下螓首。

  陳慶賢有些不忍,卻還是堅持己見,「若姑娘念在老夫及時發現姑娘中毒,讓姑娘得以保全自己多年功夫的恩情上,就請姑娘聽老夫一句,離開陳許,永不再回。」

  久久,聶隱娘的唇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我明白了。前頭熱鬧,這裡清靜,陳公還是到前頭去吧。」

  陳慶賢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走開。

  直到人走遠,聶隱娘這才抬起頭,看著滿園喜慶。

  真奇怪……她的嘴角揚起一抹嘲弄,明明是同個場景,不過才一轉眼,心境竟已不同。

  這些熱鬧終究不屬於她,適合她的,終究是那個只有自己獨來獨往的世間。

  劉昌裔、劉昌裔……她在心中默默念著這個名字,他就在不遠的地方,但他們終究走不在一起。

  外頭已經敲更,此時已三更天了,窗外傳來幾聲夜鶯啼叫。

  聶隱娘房裡的燭火早熄了,她握著劍,感覺力量一點一滴充滿身體,耳裡彷彿還能聽到喜宴上的熱鬧喧嘩,她的眼睛一斂,翻過窗,沒入夜色之中。

  後門傳來的吵雜,一下子驚醒了眾人,燭火一一點亮。

  原本就還未入寢,正在議事廳看著公文的劉昌裔心頭一緊,立刻起身,還沒走到門口,何鈞就跌跌撞撞跑進來。

  劉昌裔沒有看他,直接越過他,幾個大步上了明月樓,除了桌上擺的那套紅衣外,人去樓空。

  他的手用力緊握成拳,腦子電光石火的閃過一個念頭——陳公騙他?!

  「攔住她!」他立刻朝黑夜一吼。

  兩道黑影立刻往後門的方向奔去。

  他也立刻奔了出去,但是劉雲先一步來到跟前,跪了下來,「大人恕罪!屬下遲了一步,劉風已去追趕。」

  她的武功真的恢復了!劉昌裔大怒,「叫陳公來見我!」

  何鈞一愣,現在?!這三更半夜的,今日還是蘇副將的大喜之日……

  「還不去?!」

  何鈞打了個寒顫,連忙照辦。

  沒多久,陳慶賢搖搖晃晃的進門,劉昌裔用力一擊桌案,「說!」

  跟在陳慶賢身後的蘇碩有些莫名其妙,從他只是拿著束帶隨意一束頭髮,就看得出他來得匆忙,「方纔宴上義父喝多了,大人何事發這麼大的脾氣?」

  今天他成親,義父高興得多喝了幾杯,因為不勝酒力,所以早早蘇碩就讓人安排他在他府裡睡下。

  劉昌裔叫人來請時,瞧小廝焦急的模樣,害他以為出了什麼事,也不顧自己的新婚之夜,就陪著宿醉未醒的義父走這一趟。

  「大人是為了你的妹子……」陳慶賢是有些微醺,不至於醉得糊塗。

  「蘇花?!」蘇碩一楞,「她怎麼了?」

  陳慶賢坐了下來,要何鈞給自己送上熱茶,真是年紀大了,不過喝了些,頭就暈沉沉的。

  「看大人怒火衝冠,看來人是走了。」

  「走……走了?!」蘇碩看著劉昌裔,鮮少看他發這麼大的火,乍聽蘇花走了,連聲再見都沒有,他心中有些遺憾,但是又想到……「大人,蘇花本就不屬於此,離開也是早晚的事。縱使她走了,你也犯不著這麼大半夜的找義父過府吧?」

  「大人找我興師問罪,因為是我幫她一把,讓她走的。」陳慶賢認得灑脫,喝了口濃茶,人也清醒了些。這丫頭是個性情中人,說風是風,走得真快,若不是她是田緒的人,留下也未嘗不可啊!他在心中長歎了口氣。「看她走得毫不留戀,可見對大人無一絲情意,走了也好!」

  「混帳!」劉昌裔怒極。

  蘇碩搞不清楚情況,但一個是一心敬重的主上,一個則如同他再生父母,兩人鬧上了可不好,他急急站在劉昌裔的面前,「不過是個女子罷了!義父、大人……這是何苦呢?」

  「是啊!不過一個女子罷了。」陳慶賢目光如炬的看著劉昌裔,「大人真要為此而取老夫性命?」

  劉昌裔縱使在盛怒中,也沒有真想要陳慶賢的命,只是……

  「為何要這麼做?」

  陳慶賢深深看了劉昌裔一眼,最後站起身,在他面前跪了下來,語重心長的勸道:「大人,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大人雖非為王為帝,但一個判斷也是繫了數千、數萬的人命。你半生為節帥盡忠,如今節帥行將就木,大人斷不能在最後關頭棄之不顧。大人自傲,自以為事有兩全,能護住節帥又能留下姑娘,但老夫懼意甚深,這世上最是講求公平,不可能讓大人樣樣都想要又樣樣能得到。世事自古難兩全,命不由人,節帥與姑娘,大人只能擇一,老夫斗膽,只能冒死抗令。」

  劉昌裔的手緩緩握成拳頭,心有不甘——身不由己,命不由人,這全是他打心底唾棄的東西,卻第一次緊緊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嘗到了苦澀,那味道難受得令他想詛咒一切,瞪著跪在堂下的陳慶賢,他不服氣,但最終他只能吞下這滋味,冷著臉沉默不語。

  第六章  磨鏡郎聶府尋妻(1)

  魏城城西的胭脂巷,這是魏博一帶最有名的煙花地,入夜時分,巷內兩側的朱閣翠樓,伴著朱紅燈籠與來往的尋歡客,點綴著孤寂的夜。

  一道黑影閃進了巷內,縱身一跳越過了一道院牆。

  院內有一棟小巧的樓閣,一樓燈火柔和,二樓燈光微暗,一曲如泣如訴的琵琶聲從一樓窗邊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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