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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梁心    


  「我至少還有這孩子,夠了。」

  這是流著他血脈的孩子,當初急著要孩子,果然是對的決定。

  韓映竹哭著哭著,就笑了,那笑容看在韓光義眼中,心碎了都有。

  「二丫,你命怎麼這麼苦……為什麼老天爺就不能善待你一點呢……」他不住流淚,頻頻以袖擦拭,連隨從們都忍不住鼻酸。

  「不苦。」她笑著說。「能嫁給桂傑,怎麼算苦?不苦的。」

  只是不能長相廝守,不能白頭到老,不能再吃他剝的蝦……

  不能……不能再服侍他了……

  羅桂傑夜裡睡得不是很安穩,又熱又痛又難受,怕擾了韓映竹的睡眠,遲遲不敢發出聲。

  他總算明白當初她夜裡抽筋,死活忍著不喊的心情了。

  「難受嗎?」她不知何時醒了,摸著他的臉,碰出一手冷汗。「我替你薰香吧,會好睡點兒。」

  「不了,房裡薰香你就得到別處睡了,我不想跟你分房。」說不定能同枕眠的日子,就這麼幾天了,他怎麼捨得浪費?「你睡吧。我累了,等會兒就睡著了。」

  韓映竹鍥而不捨。「還是我擰布巾來替你擦身體?」

  「別!」羅桂傑按下欲起身的她。「大著肚子,別折騰了,睡吧。」

  黑燈瞎火的也不怕摔?

  「好吧,你也睡。」她輕拍著他的胸膛,小聲地哼著歌。

  「呵,二丫在學哄孩子呢。」他失笑,甜蜜卻也難過。抱孩子、奶孩子、哄孩子的她該有多美,可惜他不見得有機會看得見。

  心好沉。

  「還要學嗎?我天天在哄孩子呢。」她輕笑,鼻頭被捏了下。

  「真敢講。」羅桂傑轉過頭來,瞇眼看她。

  不知道是放鬆了,還是累了,羅桂傑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等他醒過來,天已經濛濛亮了,而他的妻子就坐在床邊,柔情地望著他,不曉得看了多久。

  「為何一直盯著我?」他伸手捏了把她的臉蛋,隨即蹙眉。「怎麼瘦了?」

  「長到肚子上去了吧,護腰巾都少繞一圈了。」她摸摸肚子,笑著看他。「我讓七峰進來扶你梳洗。」

  「讓如冬去吧。」羅桂傑拉住她,眼下一刻都不想跟她分開。

  「好。」韓映竹拍拍他的手,隱藏得再好,眼底還是難掩哀傷。「對了,跟你說件事,鋪子的事情我暫且都不管了,全讓如冬處理,房裡的事,只剩仿夏和擬秋替我分擔。」

  「唔……那好,你就專心陪我吧。」他也得找時間把藥坊的事情交代下去,如果底下的人做不起來,只好把藥坊分成四份,各別交給六石他們。

  他還得和岳父見個面,雖然不想談,也得說一下他的身後事該怎麼辦。

  也不曉得生命會終結在哪一刻,羅桂傑與韓映竹紛紛把手邊的事拋給屬下處理,專心一意陪伴彼此。

  他這幾天最常做的事,就是抱著韓映竹,與她還有肚子裡的孩子說話,兩人沉默的時候,她視線總是不離他,像要把他的長相狠狠刻進心裡,有時候目光悲慼到讓他鼻酸。

  縱使萬般心疼,他卻什麼都不能說,臉上還得掛著笑容回視。

  他身上的傷有好幾處,不過都是表面的,痛歸痛,調養個幾天,已經活動自如,飯後都會攙著她到院子裡走一走,再回來困個午覺,可今天不曉得怎麼了,一覺醒來,居然已經接近黃昏。

  韓映竹卻不在床上。

  他覺得很不對勁,掀被下床,發現房裡點上了已有幾日未燃的薰香,味道比往常用的還要濃烈幾分,難怪他會昏睡至此。

  二丫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的傷勢已經不需要借肋薰香入眠了,而且這麼濃郁的薰香,一時半刻也散不去,她要怎麼回房?

  還是她不回房了?

  羅桂傑大驚,立刻往門外走去,平常隨從只留一人,眼下居然有兩名守在門邊,還大膽地擋住他的去路。

  「有什麼事?」羅桂傑耐住性子問,越想越覺得詭異,二丫一定瞞著他做出什麼事情。

  「主子請回房歇息。」六石恭敬回覆,一步也不肯退讓。

  「夫人呢?」

  六石與七峰閉口不語。

  「我再問一次,夫人呢?」羅桂傑這回明顯帶著怒意。

  七峰斗膽。「主子請回房歇息,夫人一切安好,請主子勿念。」

  「夫人一切安好,要我勿念?她是不是離開了?」見六石與七峰閃過愧色,羅桂傑就知道他預感成真,一旦牽扯上他,這丫頭的想法是不可能輕易打消的。

  都挺著顆肚子了,她還想去哪兒?

  「主子請留步!」六石和七峰攔著不讓,可羅桂傑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動武行,下手完全不留情。

  六石、七峰不敢反擊,只能防守及卸勁,思索如何協力將他困住。

  羅桂傑早年遇過太多地痞,特地練過身手,以一擋五不是難事。他身上有傷,六石和七峰多有顧忌,幾招下來,便將兩人甩開。

  第9章(2)

  一出院落,羅桂傑疾奔的腳步就緩了,他錯愕地看著眼前白幡紛飛的景象,高懸的奠字燈籠及帶喪的家僕們,都讓他久久不能回神。

  「這是怎麼回事?!」他抓過隨後而來的六石衣襟,指著眼前的白事,激動萬分地問:「誰死了?!你跟我說誰死了!」

  六石與七峰互看一眼,卻不得不把這場戲演下去。

  「人死不能復生,請主子節哀。」兩人齊齊跪下,悲痛勸慰。

  羅桂傑已經猜出個大概,又氣又惱,平常乖得像兔子一樣,這當頭居然做出如此驚世駭俗的事情來,為自己辦喪事,是想強逼他就範嗎?!

  踩著怒氣騰騰的腳步往大廳走,棺材、牌位一應俱全,仿夏和擬秋還跪在靈堂前燒紙錢,能在他眼皮底下做這麼多準備,合著一家老小聯手起來瞞他就是?

  羅桂傑怒不可抑,一腳踢翻火盆,嚇得仿夏、擬秋差點抱在一塊兒抖。

  「燒什麼紙錢?咒我妻子與未出世的孩子嗎?把這些統統給我拆了,棺材運出去燒掉!」他惡狠狠地瞪著在場奴僕,卻沒有人聽他的命令動作。

  「都是死人是不是?太久沒教訓你們,都忘記誰才是主子了嗎?」

  居然答應這麼荒謬的事情,難道他平常對待妻子的態度,還不足以讓他們明白韓映竹對他的重要嗎?這跟每人都砍他一刀有什麼差別?

  「請主子節哀。」所有人圍在他腳邊,咚咚咚地跪了一圈。

  「你們統統給我滾開!滾!」羅桂傑心火上湧,像發了瘋似的,開始拆扯靈堂上的布幔、挽幛、輓聯。

  「主子不可!」六石、七峰爭相去攔,扭打之間,靈桌上的東西幾乎都被掃到地上,包括蠟燭和蓮花燈。

  「不好,燒起來了!」仿夏驚呼,抱起花瓶,拔起鮮花,就要拿瓶裡的水去澆,卻被羅桂傑一把奪了去。

  「燒起來正好,你們不願意拆,就一把火統統燒掉,你們誰敢救火,就給我滾出去,羅家不收反骨賊。」他冷笑一聲,看得眾人心底發毛。

  羅桂傑把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剩下堂上牌位,他伸手取了下來,「先室韓氏閨名映竹生西之蓮位」的字樣,毫不留情地刺痛了他的雙眼,他握著牌位彎腰笑了起來,笑聲和哭沒兩樣。

  「哈哈哈哈……二丫,你自作聰明設了這一局,把我手下的胳臂都拐向你了,可你曾問過我要入局嗎?有嗎?!」

  他將牌位怒砸進火堆裡,卻沒有想到有人無視他的憤怒,提了桶水,把火澆熄。

  「你就不能讓映竹走得安心嗎?」韓光義放下木桶,看著面目全非的靈堂,無奈地歎了口氣。

  「岳父?」羅桂傑瞇眼看他,這事肯定有他一份,可面對長輩,他不能毫無顧忌地發火。

  「岳父,您快跟我說映竹去哪了?」

  「如你所見,她……沒了。」他說不出女兒死了的話來。

  「連您也要騙我嗎?映竹月分快到了,隨時都有可能生產,我本來可以在有生之年見到我的孩子,為什麼你們如此狠心拆散我一家子?」羅桂傑快瘋了,他只想好好過日子,就算只剩一天,他也要一日天倫之樂,這要求很困難嗎?

  「我只是想和她好好過完接下來的日子,為什麼你們這麼殘忍?為什麼!」

  「你——」韓光義本想貫徹韓映竹的說法,不過這場喪事本來就是做給外人看的,在羅桂傑這明白人的面前說假話根本沒意義。

  「你以為映竹願意如此嗎?她不這麼做,只能等著為你收屍,與其你死後,她守著孩子過一輩子,陰陽兩隔,還不如拚個機會讓你活下來,你們兩個一樣不能見面,但是至少她知道你活得好好的!要是你,你怎麼選?」

  「我……我……」羅桂傑沒想過這一層,韓光義一席話如同巴掌,狠狠打了他一耳光,他抱頭跪了下去。「我不想與映竹分開,我不想!」

  「我何嘗樂意?你可知道當映竹挺個肚子,跪在我跟前說不能為我盡孝時,我心有多痛!」韓光義槌著胸口,站也站不直。「都是造化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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