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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夏洛蔓    


  無論多晚,褚師母總會端來一碗熱呼呼的面疙瘩,加了滿滿的青菜和肉絲,坐在餐桌旁盯著他吃到碗底朝天才肯微笑將碗收走,然後從櫥櫃裡捧出一件經陽光烘曬得鬆鬆暖暖的棉被,要他乖乖到房裡睡覺,隔天搭褚校長的車上學去。

  「不是來要飯錢的吧?」憶起往事,蕭元培感性地熱淚盈眶,拭去不爭氣的男兒淚,嘴上依舊違逆。

  「是啊,就是來要飯錢的。」褚校長又笑。「要你幫我一個忙。」

  「就知道你找我肯定沒好事。」他也笑了。

  「還記得住在學校籃球場跟排球場中間那間平房的老先生嗎?」

  「當然記得,我都不知跟他吵了幾次架。」

  當初建校時就是因為那位獨居的老伯伯堅持不賣地,以至於學校的地形呈現一個奇怪的「凹」字形。學生在球場上打球,球經常飛越圍牆掉進那戶人家,砸壞院子裡的花花草草,每每惹得那位脾氣古怪又孤僻的老人破口大罵,還將球沒收。

  「老先生過世了……」褚校長瘖啞著聲音。「他將那塊地捐給學校。」

  「喔……」蕭元培一陣難過,如今想起老人家細心照顧的花草,那得花多少心血,得有多少耐心與愛心才能培育出如此茂密繁盛、美麗的花朵。當時他不懂事,總是「老頭子」、「老頭子」地叫。

  「那塊地我想請你幫我設計,保留住老先生的花園,做一個學生休憩的空間,現在的孩子學業壓力重,每天在學校跟補習班奔波,我希望給他們一個能夠放鬆心情,親近大自然的環境。」

  「不會吧……你連我現在在做什麼都知道?」蕭元培驚訝連連。

  「你每一篇得獎的報導你師母都幫我剪下來留著,讓我到處向人家炫耀,你是我的學生。」老人家默默地關心他,看著他的成長,以他為傲。

  「別打著我的名號,到處招搖撞騙啊!」蕭元培的心已經裝不下更多的感動了,畢業十多年了,他心中掛記著卻從沒去探望過校長、師母,但他們始終沒有忘記他。

  「有沒有時間幫我這個忙?」褚校長和善地問道。

  「等手邊這個案子結束,我回學校找你。」

  「好。要記得按時吃飯,早點睡,酒,少喝點。」

  「知道……」他紅著臉溫聲回道。「幫我向師母問好。」

  掛斷電話後,蕭元培縮回書堆裡,胸口,好暖。

  如果沒有遇見褚校長,此刻的他大概不知成了哪個幫派老大,依舊過著憤世嫉俗的人生。

  蕭元培有個酒鬼父親和嗜賭如命的母親,家裡不時上演全武行,自小天資聰穎卻頑劣不受管教的他,自然少不了皮肉之痛,他的內心充滿對這個不公平的世界的憤怒,對自己的無能為力的痛苦,全身的精力與聰敏全都發洩在拳頭上,直到褚校長交給他一顆種子。

  他還記得那顆紫紅色的種子躺在手心裡的感覺,還記得褚校長對他說的那句話——

  「你絕對有能力使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就從埋下這顆種子開始。」

  這是他第一次被相信、被鼓舞,也是他第一次看見屬於自己未來的光芒。

  第3章(1)

  倪安蘿近來晚上經常出門,不僅換了髮型,就連服裝也與過去大相逕庭,甚至學會了化妝、夾睫毛,簡直是破天荒,倪家兩老為此憂心不已。

  家人能夠理解她因婚事未果情緒不穩定,出門走走也好,但另一方面又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些地方,跟什麼人在一起,萬一被騙了,或是自暴自棄沾染上什麼不好的習慣,該如何是好。

  她一直是個乖巧的女孩,從小就懂得幫父母照顧底下兩個妹妹,長輩給了什麼零嘴甜食總是讓給妹妹,自己一個也不留;家裡打掃、煮飯,生活用度都是她在張羅,自己省吃儉用,只想給家人最好的。

  她的生活很簡單,學校、家裡、書店,假日和未婚夫出門走走,一直以來從不教父母操心。婚事告吹後,好長一段時間家人輪流看緊她,就怕單純細膩的她一時想不開;沒想到她說想開了、沒事了,接著卻是如此巨大的轉變。

  最後,倪安蘿被妹妹倪安雅從PUB拉走,重重數落一頓,讓她明白自己究竟幹了什麼傻事。

  「別天真了,你知道他們用什麼眼光打量你嗎?這叫朋友,你認識他們多久?!」

  「等你明天早上莫名其妙地從飯店醒來,全身一絲不掛,你才會清楚什麼叫人很好!」

  「你不懂人心險惡,不懂分辨真善與偽善,以為對你露出笑容的人便叫『好人』,根本不會聯想到那些笑容背後藏著什麼可怕的心機。」

  「一個女人穿成這樣,獨自到PUB去,就像在昭告全天下的男人,我很寂寞,一夜情也沒關係,快來釣我。你知不知道?!」

  那一夜,倪安雅氣得脹著臉,紅著眼眶,句句重話,倪安蘿單純的腦袋裡從沒想像過的淫亂畫面,被妹妹赤裸裸地描繪出來,才驚覺自己遊走在如此危險的邊緣。

  忽然間,她想起蕭元培,那個硬將她扯出「夜店」,莫名其妙出言傷人的男人。

  他的出發點跟安雅相同,都是想警告她注意自身安危,他甚至兩度為她解圍,只是當時她無法理解——她的確難以想像,或者說壓根兒腦子裡就不存在懷疑別人的細胞。

  她在家反省幾天,愈是反省愈是覺得自己誤會了那個男人;她還罵他有毛病,瞪他、跟他作對……

  善良的倪安蘿為自己犯的過錯感到愧疚,為那好心沒好報的男人感到委屈……這件事她一直無法置之不想,就如惱人的咸豐草,一不留神便扎進心頭,甩脫不掉。

  最後,帶著贖罪的心情,她來到「夜店」,期望還有機會遇見他。

  與第一次見面相同的時間,倪安蘿推開「夜店」大門,小心翼翼地探頭進去。

  店才開始營業不久,店裡除了做清掃工作的服務生,沒有半個客人。

  她好失望,猶豫著要不要進門等等看。另外那間有表演秀的啤酒屋,她是沒有勇氣再踏進去了,然而,除了這兩家店,她不曉得還能到哪裡找他,向他說聲對不起。

  「在這裡探頭探腦做什麼?!」

  忽地,背後響起的低啞嗓音,將原本就膽戰心驚的倪安蘿嚇了一大跳,她急轉過身,一口氣提到胸口。

  是他!

  倪安蘿從不曉得自己會如此激動,因見到一個人而狂喜。

  蕭元培低頭瞄了眼呆若木雞的倪安蘿,挑了挑眉,說了聲「借過」便進到店裡。

  倪安蘿連忙跟進。

  「韓大老闆,我今天想吃牛肉燴飯。」蕭元培往吧檯一坐,吵著肚子餓。「剛剛夢見吃到難吃死了的燴飯,害我一身大汗從夢中驚醒,快點讓我忘掉那個惡夢。」

  「噗……」倪安蘿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因為蕭元培無厘頭的夢境而笑出聲。

  「很好笑嗎?」蕭元培轉而面向她。「像塑膠軟墊那麼硬的牛肉,咬都咬不斷,很可怕啊!我現在嘴巴裡全是塑膠味。」

  「是很可怕……」他那麼自然而然地與她交談,不計前嫌,也沒有一點陌生人間的疏離感,倪安蘿簡直感動萬分。

  「美女,你呢?想吃什麼?一樣柳橙汁?」韓嘉章還記得倪安蘿,不過她今晚只略施薄粉,有股之前沒有的新清氣質。

  「好,謝謝。」她再度感動了,開始覺得這種地方其實沒有安雅形容的那麼可怕,不管哪裡,一定都有善良誠懇的人。

  蕭元培點完餐,納悶地打量倪安蘿,覺得她不一樣了。

  妝沒那麼濃,穿著也保守許多,連一頭浪漫的長鬈發都綰至腦後,臉蛋不知是緊張還是害羞,透著微紅,粉嫩粉嫩的肌膚,像顆新鮮多汁的水蜜桃。

  他突然發覺今晚的她多了點楚楚動人的味道,挑動著他的胃口。

  「你找我?」他問。

  「對……你怎麼知道?」她為他的神通廣大折服,不只一次,他輕易地猜透她心中所想。

  「什麼事?」他無法解釋自己的聰明才智,就如同她不知道自己有多笨頭笨腦。

  「我要跟你說對不起。」她煞有其事地立正,掌心服貼大腿,深深朝他一鞠躬。

  「幹麼對不起?」

  「因為之前罵你有毛病……一直覺得很過意不去,沒當面向你道歉,我不安心,夜裡睡不好。」

  「哈!」他迸出笑,覺得不可思議,居然有人為了說錯一句話而睡不著覺?

  以這種標準的話,那他早該上刀山下油鍋了。

  「真的很抱歉。」她再次鞠躬。「希望你能原諒我。」

  「一句『對不起』就要我原諒你,那教堂的告解室誰去?」他好壞,見她單純好欺負,不欺負一下好像划不來似的。

  「那我該怎麼補償你?」她認真地問,誠心誠意地乞求他的原諒。

  「等我吃完飯,陪我去個地方。」

  「好。」她用力點頭,完全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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