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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岳靖 他吻住她的紅唇,久久,嗓音傳出來-- 「安蜜,我沒法經常來加汀島……」 她對他說:「我知道。你是羅布爾瑞斯再生醫學研究中心的領導人,你得回無國界……安秦,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受傷了--」 他們在旅店待了兩天,第三天,出門去吃冰淇淋。 情侶巷底端轉角那家小店舖,薔薇攀窗環門,門裡坐滿一對對情實初開少男少女,只有他們像老情侶在回味青春年少的甜蜜,坐在庭園帆船甲板搖籃椅座,兩人共吃一天限量一客的稀有「繽紛世界」。綺彩水果鋪排一道虹,弧瓖雲白冰洪淋,橘燦汁液如陽光遍灑,很奇特,還有帆船造型糖餅嵌藍色冰淇淋球。 科學家研究,藍色食物最教人沒食慾。藍色感覺就是不能吃、不能喝、不天然,他們還是一口一口互喂,吃了天、吃了海,把整個「繽紛世界」吞進肚,滿足地相視一笑,吻住對方,開心走出冰淇淋店。 幾步路到她家,情侶巷上頭的濱海大道,鄰近纜車站的那幢巍峨城堡式公寓。 管理員每見她返家,便親切地稱呼她「安蜜公主」,以往,她笑笑,這回,他聽見了,投以一個奇怪但溫柔的眼神在她臉上,讓她很不好意思地紅了美顏,快步疾行。 他徐行跟著她,說他在無疆界學園也住城堡宿舍。她停腳,回首問他管理員叫他「安秦王子」嗎?他笑了,走到她眼前,攬著她的腰,俯降俊顏,在碉樓電梯間裡,深深吻她一記。 她的房子露台種了木犀科植物,他很不高興。她解釋她並非對所有木犀科植物過敏,只是某些,而且她已經沒有小時候那般反應嚴重了。 進了屋,他領教了小女人的瘋狂。她屋裡每個過道、大小廳和房室,都有盆花店送來的木犀花。她說她漸漸習慣這香味,噴嚏比小時候少,肯定身體產生抵抗性。知道嗎?姐姐葬在開滿花的香檳山,她不打噴嚏了。 知道嗎?人體很奧秘,人體是宇宙,醫師也不一定全然清楚它。他皺著眉,反駁不了她的說法,只能緊緊擁抱她。 偶聽一、兩聲她的噴嚏響,夜裡,就完全沒聽見。醒來時,她枕在他胸膛上,睡得好安穩。 他摸她的頭髮、摸她露在薄被外光致的背脊。 「安秦……」她先是優美地扯揚唇角,才徐微掀動睫毛,悠然醒來。 「早。」他吻她的額。 她沒抬頭看他,也沒道早安,輕聲細語地說:「我第一次和男生去冰淇淋店。安秦--昨天的冰淇淋沒有插花朵石榴糖……」 「安蜜,」他抓著她貼在他胸口的白皙柔荑,吻她的指尖指節和掌心,不放過任何細微處,像要將她記個透徹。「我今天參加完研討會閉幕宴會,就要離開加汀島--」 安蜜點頭。研討會後到閉幕宴會這段個人自由時間,他幾乎全給了她,這很足夠了。 「我的連休也要結束了。」坐起身,薄被滑落她赤裸的雪胴,她伸長纖細手臂,拿取掛在床頭柱的貝雷帽戴上,說:「要好好地工作,下次有長一點的休假,我去荊棘海找你,好嗎?我沒去過荊棘海,你也要像我帶你逛加汀島這樣,帶我去吃無國界的冰淇淋。好嗎?」 他抬起手,撫她的眉眼鼻唇。「我會插上花朵石榴糖。」 「嗯,一定要喔。」她臉龐泛漾著甜美的笑。 他將她拉回懷裡,翻身,俯吻她。她擁著他完美修長、矯健力感的軀幹,柔情喃語:「千萬、千萬別再受傷,安秦--」 當晚,他搭午夜前的定朝郵輪,返航荊棘海無國界。 「吹、吸、吹、吸、吹、吸……嗯?這個高音口。為什麼在中音Si前面……啊!高音、低音居然完全沒按順序!好複雜的音階……」桌上攤著一本口琴入門書籍,田安蜜坐在皮椅裡,一手拿口琴,對照書上的圖示,努力想弄懂這神奇的樂器。 口琴是安秦忘記帶走的,放在她的床畔桌花瓶旁,她看了好些日子,看它橫在木犀花影下,她記起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和人玩捉迷藏,躲丟了,父母著急找她,最後在木犀花叢發現睡著的她,母親因此說了一個故事警告她蛇最喜歡那種花香--木犀花叢、茉莉花叢、桂花樹常有它們攀纏獨佔,它們會吞掉企圖竊享花香的小孩。她嚇得沒再敢接近這些花樹。 似乎,她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聞見木犀科花香會打噴嚏。後來,父母船難過世,部分遺骸與同船罹難者合葬在香檳山大帆紀念碑下,小小年紀的姐姐牽著小小年紀的她走過黃馨花滿遍的步道,她對木犀科植物的過敏,就更加嚴重了,直到姐姐也上了香檳山……想想,她的敏感可能與海英嗜甜一樣,是心理病。 但,自從她看著安秦的口琴那天起,她沒再打噴嚏,搽抹素馨氣味香水也沒打,她是否完完全全產生抵抗性,她不知道,可她知道她心裡有條蛇鑽動。她每晚盯著安秦的口琴,沒想動它,睡前對著它唱歌,深感若有人伴奏就好了。 某日,她真的聽見琴音,睜開眼睛,沒人在她床畔吹(WishYouWereHere),她揉揉濕蒙的眼睛,笑自己作了個傻氣的夢。 一直到天亮,她沒再入睡,決定早早出門,她要將他的口琴寄還,而且不要再插擺會引蛇的花。 離開家門,她走在前往纜車站的人行道,清晨的日光有梔子花氣味,她深呼吸一口氣,反胃的感覺衝上喉嚨,她掩著唇,停在路邊,陽光將她苗條的身形描得更加細長,她轉個方向,可以看到朝海,然而,她的眸光虛渺,眼淚流了下來,唇畔柔挑,兀自感受幸福漲溢的時刻。 田安蜜終是沒把口琴寄回去無國界,拿近唇邊吹一個孔,出來好幾個混亂琴音。 「喔……」懊惱的低叫傳開,她纖指按住桌面書本。「要怎麼做才能吹得清澈乾淨?你怎麼這麼難……」 怪起口琴來,「高低音階亂得好沒人性,真該把你送回去……」喃喃碎念,她還是翻著書頁,聚精會神地認真研究。 「這個音要吸,那麼這個是吹……吸、吹、吸、吹、吸、吹--」 「這是生產時的呼吸口訣嗎?」粉紅木格子門被人推得叮噹響。 田安蜜昂起臉龐,看著海英走進醫務室。他往門邊的沙發落坐,盯住她。 「你不是出海了?」田安蜜挪動皮椅,起身繞出辦公桌。 海英視線往她隆起的圓肚子掃,語氣快快地道:「聽說你的事,我能不回來嗎?」那場再生醫學研討會後,他連閉幕宴會都沒參加,比所有受邀與會的醫師早離開加汀島,幾個月後,他在海上收到她被人搞大肚子和杜老師翻臉的消息。 「聽說你和我舅媽吵架?」 「杜老師她只是關心我。」田安蜜隨手拿杯子,倒了桌邊的氣泡礦泉水給海英,旋往沙發左側的落地門,拉拉蒼藍色的長裙,高腰帝政線剪裁讓她顯出完全的孕味,手臂、脖頸卻纖瘦如昔。 「好看嗎?是何欣阿姨送我的。」她轉一圈,讓海英審視個夠。 「孩子是誰的?」海英一語直道,不兜圈子。 田安蜜眨眨黑溜的眼睛,甜甜一笑。「你的。」 海英捏著手裡的克林姆系列骨瓷馬克杯,說:「好,生下來讓我帶,跟我住樹屋,我不會再出海--」 「海英學長--」田安蜜轉個口氣,以令人無比懷念的方式稱呼他。 海英凜著臉,等她忠實招供。 安蜜背靠著落地門框,任海風吹襲她的裙擺,嗓調悠緩地道:「海英學長,你覺得這件連身長裙的顏色像荊棘海嗎?你去過荊棘海,對不對?加入無國界慈善組織有沒有什麼限制?生過小孩的女人,他們收不收--」 「安秦被派往前線,不在荊棘海。」海英插道。 田安蜜神情一愣,柔荑反射地撫撫胎動的肚腹。 海英站起,走向她,大掌往她肩上放。「如果是安秦,有什麼不能跟我舅媽說的,她對安秦印象很好。」 田安蜜搖頭,臉龐恢復笑容。「就是因為杜老師對他印象好,我更不能說--」 「這什麼話!」海英把手上的骨瓷馬克杯交還她。「舅媽會吃了他不成?」 「杜老師很在意醫師的品德--」 「得了吧。」海英對「醫師品德」這件事從不以為意。「你打算連安秦都不告知?」 田安蜜喝口水,走回辦公桌,摸摸桌上的口琴。「海英學長,生孩子是我自己決定的,而且你剛說他被派到前線--」 「就算他沒被派往前線,你也不打算說!你一開始就不打算說!」海英強聲強調地打斷田安蜜。「你絕口不提孩子父親--」 「你不也猜到了。」田安蜜歪頭笑了笑,放下骨瓷杯,坐回皮椅中。她沒跟海英說,她其實寫了信給安秦,可沒收過他的回音……原來,他被派到前線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