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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瑪德琳 「前兒個晚上托辛姑娘的福,我家少爺總算恢復正常,不吵著喝酒食肉,也不會再徹夜翻身無眠,辛姑娘的道行實在高深,我家夫人讓小的來道謝,順道告知今晚辜府特地設宴,敬邀姑娘一同參與辜府喜事。」 辛芙兒托腮喝茶,不感興趣的問:「辜府有什麼喜?」 「自然是慶賀少爺身體康泰無恙。」 「喔。」她眨動長睫毛,暗暗掩去眸內的惱意。這個辜靈譽當真開始作威作福了哩,到底是誰老愛罵她得意忘形,真應該去瞅瞅這位辜大少。 「這是宴帖,敬請辛姑娘收下。」旺福恭敬的呈上金帖。 自安穗公辜府放出的帖子可是非比尋常,要嘛便是一般邀帖,帖紙是硃砂紅;若是淡橘色,便是插翅也難飛的鴻門宴;倘若是金帖,代表赴宴者將是辜家座上賓,萬千下人都要奉為主子般悉心對待,是至高無上的榮耀哪! 辛芙兒的眼睛瞬間一亮,翻開印繪牡丹的帖面,內裡龍飛鳳舞的寫了一堆囉囉唆唆的廢話,省略不瞧。據聞,曾經有位老乞丐無意間撿到金帖,平白賴在辜府白吃白喝一整個月,對窮苦人家而言,一紙金帖遠比天皇老子御賜的免死金牌還要來得珍貴。 「姑娘,你可千萬要賞臉,否則小的回去不好交代。」末了,旺福說些奉承話,領著一班家丁打道回府。 辛芙兒將帖子從紙角邊邊兒細細端詳到內頁一滴未干沾上的墨跡,一寸都不放過,也不搭理納悶的吠個不止的當歸,嘴角弧度不斷的往上揚。 忽然,辛家茅屋爆出好大一聲歡呼── 「辜家金帖!這下吃香喝辣不必愁了,啊哈哈……」 當歸嗚咽,舉起前蹄抹臉舔洗,不能明白,不過是張紙罷了,有何好狂喜? 忽憂忽喜的辛芙兒樂得像是背後插了雙翅膀,欲飛沖天,極不端莊的蹺起二郎腿,仰首大笑,眉眼彎彎。 「當歸,我們這個月不必桿面啃大包,也不必替人降妖除魔,光是這張帖子,就夠我們逍遙快活個把月……」 小黑狗懶懶的枕上前蹄,眼皮子半掀半合,橫睞著喜不自禁的白裳少女,實在很不想在這節骨眼潑她冷水。 辜家發出的帖,是禍不是福。 辜府,盞盞華燈在朦朧光暈中逐一點亮,雕有富貴靈獸的六十多根玉柱高聳入雲,青玉砌成樓階,精心刻鑿一朵朵青蓮,當真是步步生花,一步一蓮華。 正門口有一尊來自西域石窟,栩栩如生的巨型觀音像,半合慈悲雙目,端詳造訪者,望者無不肅然起敬,在富麗堂皇的府第之中,增添些許莊嚴。 「唔……到底要刮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夠建造如此奢美的宮殿?」雙手負在身後,灰衫身影擠眉弄眼,仰望著龐然樓宇,時而讚賞,時而歎息,換作她是華樓的主人,那該有多好呀! 她從小苦學茅山道術,成天與陰間打交道,結果在陽間也沒混得比人家好,想想,這真是一門極不划算的功夫。 辛芙兒欣羨,但是不嫉妒,從跨進辜府之後,抱持觀賞的心態,不時走走停停,這兒晃,那兒瞧,賞盡雕樑畫棟,以及似乎永無止境的重重樓塔,彷彿身處神仙之境,教人飄飄然。 「仙姑,你終於來了,菜冷了又熱,熱了又涼,就是盼不到你……哪裡來的死狗?去去去。」領路的阿牛鄙夷的揮手。 「這位小哥,它不是什麼死狗,它是我的助手兼親人。」辛芙兒扯動嘴角,制止火爆場面發生。上一位喊當歸死狗的不識相小子,至今腳上還缺了塊肉。 阿牛隨即改口,「失禮,失禮,小的見識低淺,還請仙姑多多海涵。我就說嘛,這位黑狗兄兩眼烏黑,頗諳人性的模樣,還真討人喜愛。」 不愧是辜家,一介小小家丁訓練有素,懂得見風轉舵,人話鬼話都說得通。 踱過橫陳於開滿牡丹九曲塘的石磚小橋,喧鬧聲浪隨之近耳,歌妓吟唱,舞伶裊裊扭動腰肢,好一幅酒池肉林的景象啊! 頓下步履,阿牛撩開一幕輕羅幃幔。 辛芙兒眼波流轉,赫然一愣,終於明白為何貪狼一整晚懶洋洋,不愛搭理她。 是禍不是福啊! 辜靈譽姿態慵懶,半躺半坐,衣袍大敞,袒露半邊胸膛,手執金樽,雙眼含笑,略帶邪肆的目光梭巡過一班絕色舞伶,墨袂微微遮掩嘴邊的竊笑。 在辛芙兒的眼裡看來,就跟淫笑沒兩樣,俏顏倏地緊繃,步履靈巧的閃身,藏匿於暗處。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少爺為了仙姑特地設宴,有什麼不對嗎?」阿牛搔腦,不解的問。 「你……白日裡,旺福總管說的明明是你家夫人而不是你家公子,敢情你們在誑我就是了?」 「呃……」 「阿牛,杵在哪兒做什麼?快帶辛姑娘進來。」 戲謔浪語伴隨夜風蕩入耳裡,辛芙兒渾身上下一顫,要是手中有把桃木劍,真想塞進那張嘴裡,讓他從此說不出話。 阿牛覷著寧死也不肯移動半步的辛芙兒,苦苦的哀求,「仙姑,你別為難小的,要是沒辦好少爺交代的事,小的可見不到明日的朝陽。」 「混帳東西……」辛芙兒抿了抿唇,故意不看眼神調侃的當歸。是可忍,孰不可忍,已經是凡人肉體,沒有任何法力的小小狸妖,能奈她何? 她仰高下巴,大搖大擺的走進宴席之中,無視滿場歌妓舞伶的注目,拍了拍袖口,扯了扯裙角,愛理不理的落坐……她的全副偽裝卻在迎上笑嘻嘻的俊臉之後徹底瓦解。 堂堂京師名門第一貴公子不顧形象,竟然小鳥依人般的膩近一介無名小道姑的背部,輕輕蹭著,討好似的端起杯子,湊近不斷抽搐的粉唇。 「我的小酸酸,你總算來了,一整晚等不到你來,光看這些鶯鶯燕燕周旋來去,我的胃口都沒了,你一來便是滿室生輝,我心情大好。」 霎時,歌妓的吟哦歌聲停止,舞妓閃到腰似的全摔成一團,費勁拋了整夜秋波的媚眼全翻成一雙雙濁白。 現場美女多如浮雲,辜大少卻只對小道姑大獻慇勤,豈有此理! 辛芙兒冷冷的彎動嘴角,一瞬也不瞬的瞪著滿桌珍饈,狠狠的反手推開貼近自己的俊顏,冷笑的說:「豈敢勞駕辜公子,我自己來就好。」 「酸酸,你真冷淡,可是我喜歡。」辜靈譽絲毫不覺得自己一張熱臉貼了冷屁股,幫忙夾菜,不忘吩咐阿牛遞上軟墊,好讓當歸坐得舒服,賓至如歸。 辛芙兒氣煞,「你平時的威風上哪兒了?別因為他變成人,又是富貴之人,你就倒戈相向……我在同你說話耶!當歸。」 當歸壓根兒不理,埋頭就吃,吃得不亦樂乎。 辜靈譽忍不住竊笑,拿起黃金鍍造的湯匙,小心翼翼的吹涼,送到抿得看不見唇線的小嘴前,柔聲勸道:「酸酸,你也吃嘛!這盅蓮子人參雞湯是為了你特別熬煮的,喝一口,嗯?」 在他熱烈殷盼的注視下,她忍住滿腹噁心,張唇嚥下津液,兩眼直直瞪著他,聲音壓低的說:「少給我裝親熱,快讓那些閒雜人等退下,我有話單獨跟你說。」 「單獨跟我說?我求之不得。」辜靈譽故意扯開嗓子大嚷,成功的引來阿牛驚瞪、歌妓怒視、舞伶妒忿的三重洗禮。 若不是顧及性命安危,辛芙兒早就一拳揍得他後悔當人。 「聽見了沒?辛姑娘要和我私下相談,其餘的人可以下去了。」辜靈譽斥退眾人。 不甘色誘失利,瞪得像母夜叉的舞伶和歌妓們魚貫退下。 辛芙兒悄然握緊粉拳,五指利爪在腿上掐了又放,放了又掐,直等到簾幕垂下,才終於有了動作。 她揪住辜靈譽的衣領,恨不得化身為厲鬼,一口吞了他。 「你究竟在搞什麼鬼?你要霸佔辜靈譽的肉體,我沒意見,也不想有意見,幹嘛一直來招惹我?」 訝然挑起眉頭,他狐疑的問:「怪了,旺福沒把降肝火的草藥送過去?」 「有,辜家的草藥就是不一樣,還真甘甜……不是,我是說……」收受賄品的辛芙兒差點咬掉舌頭,憤惱的改口,「誰讓你送過來的?你別利用辜靈譽的身份亂來,萬一讓別人起疑心,我看你怎麼辦!」 「你這是在關心我嗎?」他笑得像隻狐狸,可不知怎地,心口暖烘烘的。 「當然不是……」 「你知道嗎?我現在才知道原來當人是這麼一回事,高興能笑,傷心會掉淚,從前我只能透過雙眼觀察凡人種種,如今親身經驗,才知道狸貓與人有多大不同,每天睜開雙眼,便有品嚐不完的新鮮事物,有趣得讓我捨不得眨一下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