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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瑪德琳 辜靈譽目送她離去的背影,摸著下頷,低聲歎息,「就差那麼一點……真是可惜……」 第7章(1) 「酸酸……」 「閃遠點,我現在就要離開這裡,再也不想看見那個忘恩負義的傢伙!他算什麼東西?居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想與他有任何瓜葛,明明是他自己像顆牛皮糖硬要黏上來,現在居然反過來……」 「說啊!怎麼不再往下說?」倒掛在枝丫下的女鬼聽得意猶未盡。 臭罵不斷的辛芙兒恍然回神,搞了半天,原來她一直杵在原地,面向一隻拖長舌頭的女鬼抱怨,真是好虛的洩憤法。 她抬腿踹了粗壯的樹幹數下,恨恨的說:「早知如此,當初真不應該救他,如今落到被他下馬威,我應該把他抱回去熬湯來喝……」 「酸酸,你真的那麼想離開辜府嗎?」 「廢話!」 「那好,你走吧!」女鬼變換姿勢,高坐樹梢,晃著兩條已經沒有用處的腿,涼涼的說。 「你說什麼?」辛芙兒怔忡的仰起頭,腦海竟然飛掠過某張恨得牙癢癢的臭臉。 「離開辜府啊!既然你這麼討厭這裡,我也不能強人所難。」慘白的鬼臉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自從相識以來,頭一遭說了句像樣的「人話」。 「可是……可是我答應了要幫你調查死因,找出未了的心願,我……我怎麼可以……」原先的猖狂氣焰消失殆盡,辛芙兒支支吾吾。 「當然可以,其實我早已看開了,能不能重新投胎對我而言並非要事,我相信只要繼續等待下去,總有一天那人會出現在面前。如果你沒來到辜府,我還是得一個人傻傻的等下去。」 「鬼大姊……」她何必為了辜靈譽這個王八蛋的奸行而意氣用事?他現在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好不快活。反觀鬼大姊,依然徘徊在偌大的辜府裡,不知何去何從。修茅山之道,志在捉鬼除害,但是面對善鬼,她向來秉持著能力所及之內,能幫則幫的想法。 「也許到死我都等不到那個人,不過最起碼曾經癡癡的等過,也算是無愧於己。」 「……你早就已經死了。」辛芙兒感傷之餘,不忘糾正她。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走,我也不會再為難你,你沒收了我,我已經很感激,不敢奢望你能為了我忍受辜公子,硬是留下來……」老是不大正經的慘綠色鬼臉驀然浮現淡淡的哀傷,一改先前每次遇事就瞎鬧的模樣。 辛芙兒看了很不習慣,躊躇不定,想離開的衝動開始鬆動,怒氣退為滿心惘然。 走,還是不走? 方纔在那麼多人的面前撂下重話,如果明日一早辜靈譽發現她還賴在辜家,會如何恥笑她? 光是用想的,她就滿腔怒焰,真想一腳踹死他。 可是走了……辛芙兒覷向樹梢,正偷偷窺伺她神情變化的女鬼連忙頹喪的俯首,黯然神傷,登時她不由得又軟下心腸。 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她深吸一口氣,做出最後的妥協,「這樣吧!如果今明兩晚再查探不到任何線索,後天一早我便離開辜府,無法再幫你什麼,你說如何?」 女鬼感動得冷淚凝眶,「酸酸,你真是個善良的姑娘,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 「免了吧!上一個說要報答我的人,到最後還反過來咬我一口,我才不期待什麼報答還是報恩呢!」辛芙兒的俏臉皺成一團,喃喃自語,一思及某人跩個二五八萬的臭臉,不禁火大。 「酸酸,你最好了。」 辛芙兒給了她「你少來」的表情,「欸,期限只到明晚,你別撒嬌,給我認真一點,到底冤魂不散的人是你還是我啊?真搞不懂。」 高掛枝頭的一縷幽魂笑得很陰森──雖說她自認為相當甜美可人,微微偏首,瞟向隔了兩彎迴廊外佇立的人影,以笑容示意對方,她替他解決了難題,隱沒在楹柱暗影之中的俊顏似乎牽動嘴角,回了抹淡笑。 啊,這還是他頭一次正眼朝她這只吊死鬼面帶微笑,真是稀奇難得。 多虧她鬼腦機靈,用計挽留辛芙兒,否則辜公子根本不會正眼瞧她。奇怪的是,怎麼看就覺得辜靈譽分外眼熟,有一股奇妙的感覺…… 「所以我們要……」辛芙兒有條理的說出自己的想法。「鬼大姊,你在傻笑什麼?到底有沒有聽我怎麼計劃明晚?」 「沒有。」女鬼據實以告。 「你這種令人抓狂的性子跟某人還真相像,該死的可惡!」才剛允諾的辛芙兒隨即就想反悔,真痛恨自己的心軟。 若不是心軟,也不會救了小狸貓;若不是心軟,也不會至今仍與辜靈譽糾糾纏纏。 對,全是因為她心太軟的緣故,絕對不是因為某只狸的緣故,才捨不得離開辜府。對,都是心軟害的…… 一句話,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日裡,為了避開遇見辜靈譽的可能性,辛芙兒盡可能不待在閣樓,抱著當歸,這邊躲躲,那邊藏藏,想起辜家上下敬而遠之的汲芳齋,便將能見天日的時刻全消磨在這個鬼地方,心裡真是悶得快要抑鬱吐血。 一想到辜靈譽夾諷帶貶的說話模樣,她嘔極了,寧願餓一整天,也不要賭上有可能與他碰面的千分之一機會,要是被他知道她根本還沒離開,天曉得他又要怎麼冷言冷語,真是混帳王八! 夕照將碧麗輝煌的大院鍍染成一片暖橘色彩,光與影相互競逐著,任由勢力漸強的一方將其吞噬,絢麗的日落景致寂滅於無邊無際的黑暗,像是誰披洩一頭極美的青絲,散向四面八方。 辛芙兒靠著汲芳齋東側面向一片濃密花叢的斑駁頹牆,困意濃重,瞇細雙眼,斜斜倒倒的打起盹。 當歸餓暈了便在花叢內繞圈圈,蹭物嗅聞,不時追逐蜂蝶戲耍。 咚的一聲,她側臥倒下,索性蜷縮成小蝦狀,睡得迷迷糊糊,朦朧之中,彷彿瞥見一張很熟悉的臉龐。 濃密劍眉,尖挺的鼻樑骨,嘴角微微上揚,眼尾好似弦月,黑燦燦的眼珠像塗了釉料的珠玉,黑得太過純粹,總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晚。 「喝!」辛芙兒驚聲乍醒,差點滾下廊台。 一隻手臂適時橫搭,穩下她傾倒的肩頭,順勢半攬入懷裡。 胸口無端的發悶,睡意驟失的芙顏怔忡失神的靠上堅實的肩胛,暈頭轉向,不知今夕是何夕……她睡迷糊了? 直到頭頂傳來熟悉的朗朗笑聲,她陡然驚醒,原來不是睡茫,胡亂作夢,而是有名小王八趁著昏天暗地之際,公然調戲她。 「放開……」困鎖在臂彎內的軟馥身軀有如一條蟲劇烈的蠕動,肚子餓得正厲害,抵抗不過他的蠻力,到最後只能垮下眉眼,拚命橫瞪。 「酸酸,我們和好吧?嗯?」辜靈譽的嗓音又輕又軟,像是在求饒。昨天憂煩無眠一整夜,若不是女鬼施展苦肉計,惹她心軟留下,恐怕激將過度,真把她逼走。 「你喊我什麼?」 「酸酸,我向你賠不是,都是我不好,昨晚讓你在那些人的面前受委屈,沒吃到醉雞,你一定很難受……」 「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她徹底傻眼。 辜靈譽不復前幾日的冷峻漠然,眉眼含笑的凝睇她,又像先前打不停、罵不聽,任憑嘻笑怒罵的痞相,久不見他的微笑……驀然,她的胸口顫動數下,心湖泛起漣漪。 不對,她幾時這麼好說話了?她應該乘此良機狠狠的教訓、修理他才是,沒來由的心悸個鬼啊! 「我在討好你呀!你瞧,我特地讓廚子挑選最肥美多汁的嫩雞,佐以上好紹興,烤成的醉雞……」辜靈譽邊說邊轉頭,指向他帶來的誘人珍饈,沒想到如今只剩下一堆雞骨殘骸。 「當歸!」辛芙兒立時扭頭,大吼一聲。 果不其然,當歸蜷縮在階下,不停的舔齒,像個沒事人打嗝、伸懶腰,為了避免遭受攻擊,低吠一聲,奔入花叢,須臾便沒了蹤影。 「可惡!居然啃得一塊肉也不剩,好歹也該留些肉屑給我……」她手忙腳亂的挑撿骨骸,尋找一線希望,除了雞肋骨節黏附些許筋肉外,大概只剩熱氣未散,隱約仍能聞到淡淡的酒香。 「算了,我讓廚子重新弄過,你再忍忍。」辜靈譽按下想拆開雞肋骨吮食的柔荑,扒開一臉欲哭無淚、不願鬆手的女餓鬼,取出綢帕,逐一細心擦拭油膩膩的十根纖指。 心有不甘的將視線從屍骨未寒的醉雞移開,辛芙兒看著他寬大的指掌,一雙巧手握在他的掌內,顯得如此纖薄,含窘的雙眸再一路往上,端詳著頎長的體魄形端骨秀,莫怪乎昨夜的大宴猶如相親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