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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樓雨晴 隱隱約約的聲浪飄進耳裡,抓回她一絲絲渙散的神智。 「是他說的那樣嗎?小姐?」 斷斷續續,她聽得不是很清楚,也沒辦法思考太複雜的事,只是憑著本能攀抱而去,雙臂圈緊他腰際,輕軟低嚅:「……他……是我男朋友……」 楊伯韓回應地輕拍她背脊。「我真的不是什麼變態殺人狂。她非常需要休息,可以讓我帶她回家了嗎?」 雙方交涉了會兒,在臨檢單上簽了名,警察才放他們離開。 這是她第一次踏進他家。 她先在浴室泡了熱水澡穩定心神,染上血污的衣物扔在浴室角落,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明顯過大,鬆垮垮地套住身軀,怎麼挪都會露出一邊香肩。 深寂夜裡,單身女子穿著男人的衣服,無比誘人地坐在他的家、他的床上……這幾個元素組合起來,怎麼想怎麼不妙,她卻奇異地感到無比安心。至少,比回到只有她一個人的家,面對可怕的寂寥與孤單還要安心。 楊伯韓端著熱牛奶進房,就見她坐在大床中央,淚水無聲無息地掉。 怎麼會有這種女孩子,連哭都不哭出聲…… 他輕巧地上前,盤腿坐在她對面,將熱牛奶放到她手上。 她沒喝,低著頭任淚不停地掉,滴滴答答地落進杯中,和牛奶混為一體。 於是,他拿開馬克杯,改為遞上另一樣物品。 「樂樂,不要哭。」 收不住的淚,掉在他遞出的物品上——一顆健達出奇蛋。 她抽抽噎噎地接過,拆開外頭的包裝紙,邊吃邊哭,巧克力沾了手、沾了嘴,他抽面紙悉心拭淨。 吃完,她開始弄她的小玩具。不知是哭得太傷心還是怎地,手腳不協調,怎麼也拼湊不起來,又鬧起脾氣大哭。 「嗚……我拼不起來……我是笨蛋……」 「我幫你。」在脫離童真二十年後,他再度撩下去,幫她拼好拇指般大小、醜得要命的小玩具。 董允樂不哭了,看著被放到她掌心,拇指般大小、看不出是什麼怪物的小模型,抹抹淚,手腳笨拙地爬往他懷裡,竄著。 大掌拍著她肩背,輕輕地,一下又一下,彷彿對待小娃娃般,讓她在最安適的搖籃裡沈睡。 感覺她呼息漸趨平穩,原本在把玩小模型的手也不動了,他正要抽身將她安置在舒適的枕被間—— 「我很怕鬼。」她忽然開口。 他停住,低頭瞧她。 她拋開小模型,雙臂圈住他的腰,將微顫的身軀整個縮進他胸懷。 「醫生說……她已經死掉一個多小時了,可是我真的有聽見她呼救的聲音,還有……抓住我的力道好緊……跟我交代一堆她的家務事……」她停了下,抬眼看他。「你大概會覺得我很怪異吧!我也很氣,為什麼別人都不會,只有我老是遇到那種奇奇怪怪的事情……」 「大概是因為你有一顆純善真誠的心。」相信她能替他們完成人世間最後的掛念。 「可是……我膽子很小……真的很怕鬼啊……你知道嗎?通常他們出現的樣貌不會太『人類』,我小時候常常被嚇到。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別人都看不到、聽不到,就只有我……」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像,老是看到那種腦袋開花、不然就是肚破腸流、渾身腐爛、焦黑的畫面……真的很難愉快得起來。小時候我每看到一次,當晚回家就會嘔吐、發高燒……」 她頓了頓,又道:「你知道,我最後一個看到的是誰嗎?是我爸爸。 「他每次出現,左邊位於心臟的那個地方,好像有流不盡的血,他用手掌壓著,還是一直流、一直流。他告訴我,他是無辜的,他沒有做錯事,所以我絕對不要覺得蒙羞,要抬頭挺胸勇敢地活下去。 「每看到他一次,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拚命地哭,怎麼也停不住。我說,我看見爸爸很痛……那時我寄住在姑姑家,把他們全家人都嚇壞了,連夜將我打包丟到小阿姨家。」 「最後一次看見爸爸的時候,他說他放心不下我,可是他不希望我看見他,要我到廟裡去找個師父,想辦法把這個問題解決。後來,我幾乎沒再看見過那些奇奇怪怪的事物了。」 她停住,過了好久,都沒再開口。 他知道還有下文,她要說的不只這些。 「不想說的話,不用勉強。」大掌憐惜地撫過她的發。 雙掌抵住他胸前,她微微撐起身,直視他。「大家都說,我爸爸是姦殺女人的變態,受害者的室友歸來撞見,也遭到殺害。街坊鄰里都知道這件事,親戚覺得恥辱,也不太願意收留我。小時候,我一直為了這件事被排擠、被討厭,所有不公平的待遇就只因為——我是強姦犯、殺人犯的女兒。」 她還是說出口了,緊緊盯住他,不錯過他臉上每一分表情變化。 幽湛黑眸沒有一絲閃避,楊伯韓坦然迎視她,自眸心深處,淺窪地蕩漾一縷柔軟浪潮。他輕輕將她攏進臂彎,啞聲道:「你成長得——很辛苦。」 第一次,有人理解她,讓她感受到被心疼的滋味。 不知怎地,鼻尖湧上一陣酸。「我爸爸沒有殺人,是社會大眾冤枉了他,你相信嗎?」 「我相信。」他答道,連猶豫也不曾。 「為什麼?」她是女兒,所以堅信自己父親的潔白,那他呢?為什麼願意相信爸爸? 「他把你教得很好,就憑這一點,我不認為他會壞到哪裡去。」 「那也是八歲以前的事。」往後的十五年,他已經不在了。 「經歷這樣的成長過程,你仍然能夠秉持善念,樂觀積極地面對人生,可見前八年的生命中,他給了你多少正面溫暖的能量,才沒讓你心性扭曲,變成陰暗而憤世嫉俗的一個人。」 「你這個人……好奇怪。」想的都和別人不一樣。 以為他會嫌惡卻步,他眼裡只有心疼。 以為他會遲疑保留,他卻說那人有個美好的女兒,所以無條件相信…… 好久、好久,他們都沒再開口。他環著她,放任她在胸懷安靜流淚。 釋放長久以來壓抑在心中的委屈,他相信,明天的她依然可以綻開最燦爛的笑容,面對她的人生。 她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 「楊伯韓……」 「什麼事?」 「我很高興,這個時候身邊有你。」 「嗯。」 最無助的時刻,下意識會想找他。 不願一個人,只想留在有他的地方。 埋藏在心裡那麼多年的心事,只願意對他傾訴。 …… 幾時起,他無聲無息入侵她心房,如此地深,讓她已經不能離開他了? 直到這一刻,才清清楚楚看見自己的心意與渴求。 她已經回不去一個人的日子。 她想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不管開端多荒謬,這一刻的心情再真實不過。 她,不想放開了。 第5章(1) 這場假戲真作的戀情,後來被同事們調侃了很久,但她覺得值得。 套一句店長說的——隨便亂挖,也挖到寶。 真的,她往後的人生每一次回想起來,都超慶幸那天大冒險玩輸了,才有機會和他開始。 這種戀情,談起來沒有連續劇演的高潮疊起,也不太轟轟烈烈、揪心泣血,真的要她形容,就是一天一點增加的喜歡,很高興有他作伴這樣。 同事說,這叫溫水煮青蛙。 進展是慢了點,但總有一天讓他們煮到熟透。 有一次,被問到壘包數字的問題,那個牽手的答案,當場被萬眾唾棄,噓聲噓到爆。 好啦,她知道是遜了點,那塊木頭就不主動咩,要是讓人知道連牽手都是她起的頭,應該就不用抬起頭做人了。 於是她因應同事的建設,逛街時買個巨無霸冰淇淋一起吃,舔著舔著,總有機會舔到對方嘴上去——據說小瑾的初吻就是這樣送出去的。 光聽就覺得超浪漫,她從善如流。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 「男人刀口舔血,怎麼可以舔冰淇淋!」他一副遭受嚴重羞辱的表情。 「……」她無言,埋頭無盡悲情地獨自嗑掉好長一個巨無霸冰淇淋。 另外一個備案是,嘴角沾上一點點冰淇淋,也超有誘惑力的,知情識趣的男人就會凍未條自己湊過來。 結果,他是默默抽出面紙,湊過手來替她擦嘴——心境就更淒涼了。 她忘了,他從來就不是知情識趣的男人。 她一個刺激過深,當下理智繃斷,完全就是賭氣地糊上一嘴冰淇淋,撲上前印到他唇上。 「不能舔冰淇淋,舔女朋友總可以吧!」 她相信,她一定撞疼了他的門牙,餓虎撲羊的姿態嚇壞他了——由他瞪大眼的錯愕表情足以得知。 根本一點情調都沒有…… 她洩氣地抽身退開。 但來不及眨眼,又迅速被他拉回,四片唇瓣再度貼合,不同的是——他力道溫柔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