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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決明 他要走,就走吧,走得遠遠的,遠到她再也見不著他。 她成全他了。 成全他與他懸念多年的冰心。 嚴盡歡踏上大池的長橋,腳步加快,近乎以奔逃的速度跑著,一心只想迅速躲回房裡,她端出來的架子只足以支撐到剛才,接下來便會被人看見她的狼狽痛哭—— 一條黑影,擋住她的去路,她低著螓首,險些狠撞上去。 她正心驚來人會不會是夏侯武威,她臉頰上兩行淚水,已經無法來得及收回去—— 「嚴家裡最美麗的那一個,指的就是你沒錯吧?」 黑影這麼說罷,手刀強勁落下,襲向嚴盡歡頸後,她尚未瞧清來人,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她剛剛說了什麼? 我就成全你們,我把夏侯還給你。 夏侯武威這輩子就屬此時最憨茫,神情淨是一片空白迷惑。 他以為自己耳背聽錯了,但全廳裡每個人的表情不比他來得自若,公孫謙手裡紙扇甚至從手裡滑掉,看來同樣震驚不已。 我放過你了,你不用再守著與我爹的承諾,放寬心去吧。 她說得好輕柔,不像賭氣,不像任性,只像是撫慰人的清風,要他寬心離開她,不用被任何人事物所束縛,包括他曾允諾她爹,要留在她身邊陪伴她的諾言。 我放過你了。 這是什麼意思?他從不認為自己被她所囚禁,又何來放過之言? 去吧…… 去哪?去冰心那兒? 他與冰心並無私情,她到底胡亂在替他扣啥罪名,又在亂點什麼鴛鴦譜? 請她點頭收留冰心,不過是不忍見冰心在外頭吃苦,惻隱之心,單純無比,硬要扣上好感或情愫這類東西,豈不變成欲加之罪? 夏侯武威回神之後,急於解釋,他被嚴盡歡誤解了,而這個認知,竟讓他驚慌失措。 春兒此時卻站出來,擋在他面前,小臉怒氣騰騰,憤慨得連拳兒都在發顫,她呼吸聲又濃又重,眼眶裡淚水打轉,出手就是一拳一拳打在夏侯武威身上,化身為捍衛主子的忠犬,吠吼欺負主子的惡徒:「你真的太過分了!怎麼可以這樣欺負人?!小當家是哪裡對你不好哪裡又虧待了你?你說小當家鐵石心腸,真正鐵石心腸的人是你才對吧?小當家不值!真的不值!」春兒顧不得嚴盡歡三令五申要她關上小嘴,不許洩漏太多事的交代,她看不過去了,嚴盡歡能忍,她卻忍不下來,這些年來,她瞧得比誰都清楚—— 嚴盡歡所受到的誤解,嚴盡歡默默隱藏住淚顏的故作堅強,嚴盡歡笑歎的沮喪,只有她瞧得最明白! 怒顏一撇,轉向冰心。 「小當家為什麼要補償你?她做錯了什麼?是她逼你嫁的嗎?你當著眾人的面說清楚呀。是誰從頭到尾拒絕粱老頭的提親?是誰喝斥粱老頭派來的媒婆,叫他自個兒回去朋朋鏡子,憑哪一點配得上你?是誰說『我家冰心要嫁個青年才俊易如反掌,不用委屈下嫁,嫁個老色鬼』?又是誰不斷告訴你,嫁粱老頭的下場決計不會太好,你一定會後悔?小當家自始至終都反對將你送給粱老頭當填房小妾,是你不聽勸,是你說你怕了一輩子當婢女,是你說你願意賭這一把,是你求小當家成全你、別阻止你,是你說後果你自己承擔,現在,你吃了苦,受了罪,想回來嚴家,大家反而替你出氣,指責小當家不是,指責她對不住你,小當家從不在誰面前吭聲,因為她不想破壞你在眾人心目中原有的模樣……」 春兒激動哭了,又惱又氣又捨不得主子受的委屈,她身子哭顫,雙肩一抖一抖,啜泣聲響徹滿廳,冰心窘然無語,無從反駁,眾人吃驚錯愕,不知當年冰心被賣的實情竟是如此。 「……因為她什麼都不說,你們就這樣欺負人,你們真的以為小當家都不會難過,不會哭嗎……」 春兒抽噎說著,當年嚴盡歡看見公孫謙熬夜處理老爺留下的混亂擔子,心裡過意不去,才會假裝指控公孫謙想侵佔當家一職,她就是不要謙哥真的將所有責任都攬在身上,壓垮他自己。 逼全鋪裡人下跪那回也一樣,嚴盡歡臉上的巴掌印子多嚇人,她不要眾人擔心,不要他們看見她被打紅的臉頰,不要他們衝動去找詹老爺理論,她認定大家只要伏地跪著,就不會瞧見火紅色的摑掌手印,不會招惹事端,與詹老爺交惡。 還有嚴盡歡杖打欺負良家婦女的阿超、與自詡是元老長輩就無視鋪規的趙伯伯頂嘴、察覺廚娘居心叵測,想在飯菜裡下毒而打翻一桌子菜…… 就連嚴盡歡與春兒開玩笑說要「縫密你這個長舌丫頭的嘴」,都能被人視為她欺凌小婢的惡形惡狀! 每一件至今仍偶爾被鋪裡某些人拿出來說嘴,數落嚴盡歡行事蠻橫的往事,春兒全都說了,說出眾人沒能看清的另外一面—— 第8章(2) 「明知大家都誤解她,她不說,任由你們視她嬌蠻……」春兒哭得滿臉狼藉,轉向夏侯武威又是重重一捶:「尤其是你。你最傷人!你只看見小當家的任性,卻從來沒想過她為何如此?你不曾試圖去懂她!她很愛迂怒嗎?你們希望她用什麼態度去面對一個害她流掉孩子的假春兒?你們只會說她見死不救,只會說她心狠手辣,她也很疼呀!但最後她還不是心軟,讓古初歲救人,她根本不是這麼壞的人……」 假春兒「夢」訝然驚呼,一時結巴:「我……我害小當家流掉孩子?這,這事兒我一點不知道……」 「你冒充我進到嚴家,胡亂弄那些藥給小當家喝,害得小當家……」春兒壓很忘了自己曾經多害怕夢,畢竟夢讓她嘗過很多苦頭,此時她什麼都顧不得了,氣憤朝著夢控訴。 那時,夢被聞人滄浪護住最後一絲氣息,闖進嚴家要叫藥人古初歲救治她,嚴盡歡喝斥著不許任何人救,眾人以為是嚴盡歡不近人情,要眼睜睜看夢死去,原來她的激動反應及冷漠無情,其來有自…… 「她流掉過孩子?!」夏侯武威揪住春兒的膀子,虎眸大瞠:「何時的事,為何一點徵兆都沒有?!」 天,他試圖回想,不曾覺得哪時見她面露小產的疲倦。 「……有一回風寒,不,是小當家要我和大夫只能以風寒帶過,不許告訴你們。我門去葬孩子那天,你也有去,在老爺的墓上,木風車底下,孩子就葬在那裡,關哥做給小當家的珠寶匣,是孩子的棺木,小當家哪是去向老爺告你的狀,她是去求老爺照顧孩子,怕他被其他惡鬼給欺負了……」 夏侯武威記起來了。 她告訴他,她要去老爹墓前說他壞話。 那次,她的「風寒」讓她臥床好幾日,倦得幾乎無法下榻,偶爾幾次被他瞧見她掉淚,她卻推說是頭好疼,疼得受不住才哭的。 嚴老爹墓上的小小風車,鋪裡眾人都見過,今年掃墓時,它存在得多突兀,尉遲義還以為是哪家孩子的惡作劇,敢在別人祖墳上插起童玩,沒想到,它代表著一個孩子的無名墓碑…… 「……小當家知道你不想要孩子,所以她沒有跟你提,將孩子存在過的事,粉飾得像不曾發生過……就為了你不想要孩子,她一直喝那些藥,將她自己的身子都弄壞了,大夫說,以後就算她想要孩子,也不一定能有……孩子沒了,她又成全你和冰心,到最後,她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了……」 夏侯武威再也聽不下去,他臉上的震驚褪去,只剩下滿滿懊喪。 春兒的話,字字如針,刺在心上,一顆心,鮮血淋漓,由骨髓深處,漫開極致的痛楚。 一個他不知道曾經存在的孩子,來過,又離開。 她瞞著他沒說,自己一個人面對,騙他只是風寒、騙他只是最近比較累、騙他她無恙,臉色白純粹是水粉塗厚了些、騙他說是胃口不好,不想吃東西、騙他抱病外出不過是準備去老爹墳上燒香告狀—— 她還騙了他什麼?! 沒有很喜歡孩子。 不希望惹上麻煩。 比他更不想要擁有孩子。 避妊藥一點都不苦。 嫉妒冰心,所以將她賣掉。 絕不嫁給一個不愛她的人。 不為任何人守身,床第之間只在乎歡快。 不嫁他。 放過他,要他不用再守著與老爹承諾,放寬心與冰心去吧。 成全了他們。 全是謊言!全是欺騙!全是為了讓週遭的人——包括他——心裡好過,所做出來的欺騙! 掃墓時看見的風車,祭祖時突兀斟人酒杯的牛乳,那日她的特別沉默寡言她是用怎樣的心情,壓抑悲傷,表現出沒事人一般,不讓任何人看出她的愁緒?當地雙手合十,靜靜面向墓碑時,又是在心裡說了些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