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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決明    


  「你瘋了。」沈瓔珞找不出其它字眼能形容沈啟業。

  他真的想要錢想瘋了。

  喪盡天良的惡毒辦法,他竟然能說得這般麻利順口,嚴家上下有多少人,全是活生生的性命,有慈藹待她的李婆婆、有爽朗正直的漢子阿土、有福態可愛的喜兒、有笑聲獨特的馨馨、有溫雅俊逸的公孫謙、有嬌俏率真的歐陽妅意,有好多好多善良的臉孔,更有著尉遲義……她怎麼可能幫助沈啟業,做這種瘋狂惡毒之事?  想都別想!

  「是嚴家先對不起我們!他們全都該死!」他吼。

  沈瓔珞怒摑他一巴掌,又重又響,幾乎打疼了她自己的手心,也終於讓沈啟業錯愕放開她。

  「沒有人對不起你!你沒有資格傷害嚴家任何一個人,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不該怨天尤人,你只能怨你自己!真正該死的,是你。」她說了重話,顧不得任何兄妹情誼,她受夠了沈啟業,她後悔自己這番話沒有早些說,她應該在爹仍在世時便斥責她的兄長,而非靜默站在一旁,眼見他傷害沈家。

  沈瓔珞挺直腰桿,傲然旋身,要離開已經無法溝通的兄長沈啟業,完全沒去注意身後黑影正高高舉直雙臂。

  匡!

  一罈老酒,重重擊向她的後腦,酒罈碎裂,酒液四散,濃烈酒氣霎時漫開在酒窖之中。

  沈瓔珞匍匐倒地,腦後血水混著酒,綻開一片。沈啟業眼光渙散,嘴裡含糊說著:「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只能怨你自己,誰教你不肯幫我……」

  第十章

  尉遲義捏爛手裡紙條,連同歐陽妅意遞給他的指環,深深紮在掌心裡,他不懂何以短短幾日,風雲變色;何以短短幾日,他失去了一切!瓔珞!瓔珞!你為何要走?  什麼叫做你自己保重身體?

  什麼叫做祝你與採菱姑娘白首偕老?

  關採菱屁事呀!一看到採菱兩字出現,他就知道她誤會了!

  他和採菱白什麼頭偕什麼老呀!

  他這輩子唯一想白頭偕老的人,名叫沈瓔珞!

  他被歐陽妅意努力搖醒,意識還渾渾噩噩,傷口又痛得難以忍耐,歐陽妅意不斷拍打他的臉頰,一句「義哥!沈瓔珞要離家出走了啦!」將那些渾噩和疼痛全數踢飛,他瞠目躍起,不顧傷處裂開,鮮血像湧泉瞬間渲染胸前衣裳,紅得驚心動魄。

  他率先奔進小竹屋,裡頭窗明几淨,床榻上的被褥折迭整齊,竹椅靠攏在桌下,瓶中清荷半舒展著粉白相間的淡胭色澤花瓣,一如她仍在時的恬靜清爽,不同的是,她不在竹屋,她爹的牌位也不在!尉遲義瘋了一般地低咆,跑出房,四處尋她。守前門的吉利,守後門的小陳,守東門的有財,守西門的大個兒,四人皆表示整日都沒有看見沈瓔珞身影,也沒有載貨馬車進出,她不可能藏在貨堆中混出府去,尉遲義推測她應該仍在嚴家,除非,她攀牆出去。

  嚴家的牆高比尋常人戶高上幾尺,沒練過輕功的人想攀上去,難上加難,更遑論是柔弱如她。

  她還在嚴家!

  一定還在!

  尉遲義焦急喊她,嗓音響徹嚴府,迸裂的傷口不住地淌出血來,他早已無暇去管,那樣的痛楚,他忘了、他感覺不到,一心一意只填滿沈瓔珞。

  「瓔珞!你出來!你別躲我!聽我說,你真的誤會了!我和採菱沒什麼!我不要她!我從頭到尾都不要她!我要的只有你!瓔珞!」

  即便站在距離最遠的後門,亦能聽見尉遲義這番嘶吼。

  「我向你解釋過了,你為何不信我?!為何仍抱著懷疑?!為何要走?!」

  又一聲混著傷勢劇烈疼痛的吼間,驚破全府寧靜,他盲目奔馳,邊跑邊說。「她只是一個破大夫!只是替我敷藥!只是差點弄死我!只是!該死的路人一隻呀!」她問過他,那個女人是誰?她問過他,他與那女人在房裡做什麼?

  當時的支支吾吾,只是想掩蓋他受傷的事實,怕她擔心怕她難過,他不知道竟會教她誤解至此!

  早知如此,他寧可什麼都告訴她,讓她看自己身上又醜又深又長又幾乎要見骨的傷口、讓她嚇得大哭,也不要她決意離開他!

  「你連我送你的指環也不要了,就像你也決定不要我了一樣,是不?」

  凌厲的嘶啞,響徹雲霄。

  「我本來不信那一套,什麼金剛鑽恆永遠,一顆永流傳!我以為那是嚴盡歡想來騙錢的詞兒!他們說金剛鑽堅硬不易破碎,夫妻間正流行拿它來比擬愛情,我這輩子沒這麼蠢過!在秦關的匠房裡一顆一顆挑、一顆一顆選,非得要找切工最漂亮、光芒最炫目的,我想把它送給你……那不只是一顆鑽!那是我的心呀!你卻寧可拿它去典當,等同是將我的心一塊兒給當掉了!瓔珞,不要這樣待我!」尉遲義跌跪在地,上半身趴在石階,痛得挺不直腰桿,血窪隨即在他膝處凝成一攤,他喘著氣,每一口呼吸都撕裂血肉,光是起身,已是滿頭大汗,他的力量不用在忍耐疼痛上,反而奮力吶喊:「喊我的名字!讓我知道你在哪裡!」他試圖聽著,摒棄嘈雜的風聲水聲,以及自己吁喘的濃重吐納聲,想聽仔細是否能尋到她的呼喚。

  沒有。

  他聽見許多人在幫著他一塊兒找她,一聲一聲「瓔珞,快出來!」、「瓔珞,別躲了!」不絕於耳。

  他聽見奔走相尋的雜杳步伐。

  他聽見嚴盡歡在嫌吵的埋怨。

  他甚至可以聽見血珠子滴落在地。

  獨獨沒有沈瓔珞的聲音……

  她仍不信任他嗎?在聽見他亂七八糟吼了這麼多話之後,還是不相信他與採菱的清白嗎?

  所以她不願意喚他,不願意讓他找到她——

  「失火了!失火了!後頭的倉庫燒起來了……」

  尉遲義聽見遠方有人喊著,是雜役江海,他抬頭,看見一抹紅光,燒亮夜空,距離雖遠,焦味已經傳到這裡。

  眾人尋找珞瓔的呼喚聲,改為「趕快去舀大池的水來救火」的吆喝。府裡所有能盛水的鍋碗瓢盆桶全數派上用場,眾人以接力方式趕忙撲火。尉遲義到來時,倉庫已經陷於火海,一楝老舊的宅子,燒去大半。

  「可惜下方酒窖裡的一排好酒……」嚴盡歡站在後頭,搖頭歎息。這麼一燒,陳年的珍釀,也燒乾了吧。

  「人沒事比較要緊,酒可以再買,這楝倉庫也舊了,再重建一處就好。」公孫謙渾身水濕,加入舀水行列,直至方才才換人接手。

  「姓沈的哩?他不是睡在酒窖裡嗎?該不會沒逃出來吧?」突然有人問了一句。

  尉遲義光聽見「姓沈的」三字便瞪大眼,轉身就要衝進去。

  「阿義!那個姓沈的是指沈啟業不是沈瓔珞!冷靜!」公孫謙斕住他:「你現在傷成這樣,進得去不見得出得來!」

  尉遲義大口喘氣,光是站著,都相當耗力。

  「姓沈的那傢伙我剛剛還在園子那邊看見他呀,跑得很急耶,不知道在趕什麼。」小紗說道。

  「我看這把火八成是他放的!」嚴盡歡一口咬定。她老早就看沈啟業不順眼,真不懂自己捉一隻老鼠養在府裡做什麼?!這下可好了,連倉庫都被燒光!姑且不論是不是沈啟業放的火,她都不想浪費米糧養他:「悴,夏侯,把姓沈的趕出府裡,我不想再見到他!」

  「好。」夏侯武威也不喜歡沈啟業,他的眼神不正直,每回遠遠瞟著嚴盡歡時,都讓他有將它們挖出來的衝動。咳。

  尉遲義聽見了,有些含糊,但一清二楚,從火場裡傳了出來。

  週遭明明很嘈雜,眾人七嘴八舌在說話,一桶一桶的水嘩啦嘩啦潑出去,混淆著吆喝聲,那聲咳嗽,更教他在意。

  他緊盯被火吞噬的倉庫,火正燒得蘇啪作響,和著風勢,發出鼓噪,他凝定精神,此時什麼也不聽,只專注聽著倉庫裡的動靜!

  火,熊熊轟轟;梁木,遇熱剝裂;磚瓦,倏然爆破;乾糧米袋,在火中燃燒……除此之外,還有……

  咳咳……

  衣袖摀住口鼻,悶悶的咳嗽,如雷劈入尉遲義耳裡。

  然後,是一句比咳嗽聲更輕更小,更像喃喃的呢語。

  尉遲……

  「瓔珞!沈瓔珞!」

  是她的聲音!是她的聲音沒錯!

  「阿義!」公孫謙擋不下他,連夏侯武威也不行。

  「她在裡面!我聽見了!她在裡面!」尉遲義掙開所有人,筆直衝入火場,公孫謙與夏侯武威眼見不對,隨即趕上,三人前後消失在烈焰之中,瞬間,倉庫垮下,激起煙塵火花,點點如星,散漫在黑幕之中……

  沈瓔珞是被手臂上的灼傷給痛醒的。當她睜眼醒來,週遭已是一片火海,地窖裡存放著大量的酒,酒甕不耐高溫,應聲爆裂,先是一壇,接著是第二壇第三壇……酒液與火結合,鮮紅霎時渲染她眼前,吞噬掉所有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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