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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綠光    


  「我要親自找!」世於將暴咆。

  「你又瞧不見,要怎麼找?」世於略火大的將他往後一扯,任由他踉蹌狼狽地跌落草叢之中。「都找多久了,跟你說沒有就沒有,你為何就是不信?」瞪著雙眼覆上紗巾,渾身被打濕的弟弟,他惱著也心疼著。

  他不是不知道他近日來憔悴得有多可怕,但又能如何?他遵守兄弟間的誓言,多日派人搜尋崖底,然地勢險惡,再加上連日大雨,根本沒有任何收穫。

  又怎可能有收穫?

  崖頂到谷底,是人都會摔得粉身碎骨,再加上已過了個把月,期間大雨沖刷,惡獸橫行,能剩下什麼?只怕什麼也不留了。

  世於將垂首不語,十指扣入黃土,緊緊地扣住,卻發覺緊握在掌心的冰冷軟土裡似乎有著什麼扎痛他。

  他攤開想看,不由得放聲低笑。

  要看什麼?他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瞧。」頂著大雨,在灰蒙泛霧的崖底,世於略把東西以雨水沖刷後,神色驀然一震,半晌說不出話。

  「是挖出了什麼珍寶教你說不出話?」世於將冷笑。

  世於略被大雨打得幾乎張不開眼,只能艱辛地瞇起眼看他。「二弟,你身上的護身符還在嗎?」

  「……為何突地問起?」

  「因為你拿給我的是一隻和咱們都相同的護身符,後頭都繡了世字。」這是娘親手繡的,字樣花色都一樣,這世上只有三個,而那早已遺失的第三個,為何會突地出現在這裡?

  「啊!拔都!」

  「在哪?」他猛地跳起,東看西看,一片黑暗,不禁啞聲失笑。差點又忘了他早瞎了,什麼都看不見。

  「不是!」在雨中,世於略必須要放聲吼著。「你記不記得那一日,我追問過拔都的出身,那是因為我在他身上瞧見了一模一樣的護身符。」

  「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慘笑,這意味著他在一日之間,失去了愛妻和失蹤十五年的三弟?

  「有這麼好笑嗎?」沉而冷的嗓音從兩人頭上兜落,伴隨著滂沱大雨。

  聞聲瞬間,兩人不約而同往上看去,瞧見拔都就站在樹上。

  「拔都!」世於將喊著,內心狂喜。「拔都,璽兒呢?」

  若他還在,那就代表璽兒必定也還活著,是不?

  拔都躍下,停在他面前,默不作聲地伸出手。「把手伸出來。」

  「什麼?」世於將不解。

  「拔都,那是什麼?」世於略瞇眼瞧著他掌心小小的玄色瓶子。

  「征北王,把手伸出來。」拔都不睬,冷沉黑眸直視著眼前人,眸中蘊著仇恨,烙著怨氣。

  世於將順從地伸出手,急問:「璽兒呢?」問時,感覺有樣冰冷之物落在掌心之間。

  「不就在你手中?」拔都撇唇,笑得噬血。

  瞪著幽暗的前方,世於將心頭狠震了下,收攏掌心,察覺那瓶子和夕顏的骨灰瓶罐一模一樣,八成是從朝霧送給璽兒的乞巧娃娃上頭取下的。

  「這是什麼意思?」世於略不解地瞅著那瓶子。

  拔都冷酷的瞪著世於將。「我家主子為了替你撿起你心愛女子的骨灰瓶而被你所殺,所以,我如法炮製,將我家主子的骨灰盛入裡頭,送到你手裡,好讓你可以懸在腰間思念。」

  一盞初亮的光瞬間被徹底摧毀,世於將一時站不住腳地跪坐在泥濘之間。

  「二弟!」

  「你是該跪,也很該死!」拔都神色一凜,怒眸赤紅。「要不是你往璽殿下的心窩刺去,璽殿下不會死!」

  世於將忽地一窒。「她……她不是墜崖而死?」

  「墜崖又怎麼著,我不是完好如初?」他哼笑,拳頭緊握。「在落崖之前,我早就擒住了璽殿下,將她護得好好的,然而最終她還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世於將,這就是你對待心愛女子的作法?」

  世於將面無表情,心痛欲死。

  第11章(2)

  「拔都,你是我們的三弟於剛,不要用這種口氣跟你二哥說話!」

  「誰是你們的三弟?」他冷笑。「我可沒這福份。」

  「這護身符可以證明你是我們的三弟,那日,你壓著我讓璽兒為我扎針時,我明明瞧見這護身符從你領口翻出。」世於略高揚著剛找到的護身符。

  「……那又如何?」他垂眸,笑得冷郁。「他殺了我的主子,就因為聽信了旭兀朮的讒言,竟不問是非地對璽殿下刀劍相向!還虧璽殿下那晚寫信要我交到旭兀朮手中,就為了將他約出,哪怕是逆天之罪,她也決定親手殺了他以慰朝霧在天之靈,然而……」他目光狠絕。「你竟殺了她!你這個殺人兇手!」

  拔都最後一聲怒喊恍若化為千萬銳箭,狠狠刺進世於將心坎,他痛得無法言語,熱淚摻著冰冷雨水滑落。

  他早已不在乎璽兒是否背叛,只要她回到他身邊,他可以既往不咎,如今才知道她根本沒有背叛!而她卻死了,死在他的手中……

  握緊拳頭,掌心是冰冷的瓶,裡頭盛的是她無溫的骨灰……

  驀地,他左手朝世於略腰間探去,刷的一聲抽出長劍,回掌猛勁刺向心窩——

  「你以為你的命可以抵璽殿下的命嗎?」快手抓住了刀身,拔都掌心被劃破,汨汨滴著血。

  「我一劍還她一劍!」

  「二弟,你瘋了!你答應我要好好活下去的!你若敢忘了誓言,我會鞭你的屍再追下黃泉燒你的魂!」世於略惱火地搶過他的劍。

  拔都銳眸冷冽地注視著世於將。「你想追去黃泉眼璽殿下道歉嗎?沒用的,璽殿下不會見你的,她死了近個把月可入過你的夢?她不想見你,請你不要打擾。」話落,轉身就走。

  「於剛!」世於略瞪著他離去的身影,想拉回他,偏又掛心著心神已渙散的二弟。

  世於將忽地歇斯底里的笑起來,那笑聲低啞淒愴,如夜梟泣血。

  「於將?」

  他笑聲不斷,由緩漸急,由沉漸揚,驀地嘔出一口血,高大瘦削的身形往後倒在軟冷泥地上。

  「二弟!」世於略揪心地吼著,一把將他扯起,趕忙點住他週身大穴,心急地朝後頭暴胞,「來人!立即送王爺回營!快!」

  世於將緊閉雙眼,他什麼都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思緒縹緲,百般回轉,回到那熾亮的林壑中——

  邊城府衙裡,他看見了她。

  她說:「王爺,不疼嗎?」依稀可聽見她倒吸口氣的聲音。

  靜謐山林,古剎草堂之前,他倆立下八拜誓言。

  她說:「從此以後,你我兄弟互稱,互不瞞互不欺,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大哥,你可滿意了?」話裡有著淺淺的淘氣,那是撒嬌的氣味。

  肅穆邊城,殺氣漫揚,他倆如魚歡騰,八拜誓言轉鴛鴦契。

  她說:「你傻。」笑著,以愛暖柔了那雙他最愛的眼。

  榆木川崖,他倆生死別離,永世難逢。

  她說:「拔都……」

  她最後喚的人,是拔都,最後待在她身邊的人,還是拔都,他到底在做什麼?

  到底做了什麼!

  瞳眸發燙,胸口微微顫動,一口氣梗著,他不嚥下也不吐出,存心想要噎死自己,直到滿滿的漲痛逼醒了他,教他掀眼面對無止境的黑暗,讓他徹底明白,那絕非是夢境,是他想逃卻再也脫離不了的惡夢。

  暑熱的三伏,他冒著冷汗,指尖顫抖,心在胸口瘋狂躁栗,卻止不住那股逆血而上的寒意。

  「王爺?」蘇尹近身喚。

  「嗯?」他漫應著,嘗見口中的腥澀。

  「玉蘿到了。」

  「拿酒來。」

  蘇尹猶豫了下。「可是,王爺,傅總管說……」

  「酒!」

  「……是。」蘇尹無奈退下。

  征北王所居的後院偏廳以上等木材打造,牆面皆是斑斕精雕,地面則是精美繡毯,兩旁是從京城裡各大花樓細挑的樂倌,管弦合奏,天籟繚繞。

  這偏廳幾乎成了征北王的寢廳,最深處是座屏榻,上鋪金銀雙線繡花的軟衾,好讓他可以舒服地在這兒耗上數天數夜不離。

  這一年來,他幾乎夜宿偏廳,沒有喧鬧絲絃他便睡不著覺,沒有嗆辣烈酒他會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唯有在醉與夢之間,他才能夠獲得些許冷靜,心才能安然落在不侵不擾的平靜裡。

  外傳,打從榆木川一敗,征北王就成了個廢物,所有軍務皆交到他患有痼疾的大哥千里侯手上。

  而他,只是待在王府裡,沉迷聲色,詩酒唱和。

  外頭都說,征北王,完了。

  他一點都不在意。

  因為他的心,已死。

  身穿精美衣袍,繡飾威武,他一頭檀發如瀑傾落未束,唇角噙著自嘲的笑,俊美五官依舊出眾,然而頰卻削瘦了幾分,整個神態頹廢輕佻。

  「王爺,玉蘿到了。」蘇尹取來酒,恭敬地覆在他耳旁說。

  「嗯。」

  蘇尹仔細看著他的神色,立刻明白主子今兒個不對勁,就知道要如何發派玉蘿該落坐何處。

  回頭,他使了個眼色,可玉蘿卻不睬,抱著琵琶硬是坐上屏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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