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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決明 他想,他這輩子,眼眸瞪到最大,就屬此時此刻。 他的耳朵,容不下半絲難聽的雜聲,兄弟們總說,他被他自己的好嗓音、好琴音,養刁了胃口。 他幾乎立刻動手,往她嘴裡塞了顆密海梨。 只要嘴巴塞滿滿,她便無暇用「魔音」荼毒他。 「吃慢點。」不然她太快吃完,又想唱歌,豈不更麻煩,所以,吃慢點好。 她卻誤解其意,當他是善良體貼,被他好聽的清嗓,給哄誘得乖順聽話,咬下他手裡的蜜海梨。 甜酸滋味,讓她嬌燦的眸,瞇細了起來,表情又嬌又可愛。 「你也吃。」她不吝分享手裡那盤糖漬海草干。 現在只要能讓她那張嘴,忙得忘了哼歌——不,那沒資格稱之為「歌」,充其量,僅能算是鬼叫——叫他吃下平時根本不碰的零食,都不是問題。 他吃著她粘在手上的海草干,唇畔不經意觸及她的指膚,而他餵食她的同時,她也碰到了他的手指。 他的指甲整齊而潔白,指節有力而漂亮,手不贅飾,卻絲毫無損十指的吸引力。 那是一雙彈琴的手,她記得,半年之前,它們撫過她的殼緣,動作溫柔輕緩,摸得她幾乎酥軟,再配上他慢慢低吐的潤玉聲調,是世界最大的享受。 她真羨慕他的箜篌,被他那樣愛撫著…… 她忍不住,伸舌,舔了他沾有糖蜜汁水的食指。 好甜,沒有蜜海梨的酸味,只有甜滋滋的味道…… 他文風不動,僅僅瞳心顏色一濃,她自己卻嚇了一跳,慌張起來。 「糖、糖汁快滴下去了,我才……」蚌的本能反應嘛…… 他沒有動怒,不發一語,也沒有停下繼續餵她蜜海梨的行為。 她安了心,幸好他沒生氣。她在心裡告誡自己,不可以再被他的手指引誘,要忍住伸舌頭的衝動! 「……聽九龍子說,你的名字,是紀念龍主收服一隻在南海頻頻鬧事的極惡妖獸,正巧凱旋回城那日,也是你的出生日。」沉默沒多久,嘴裡蜜海梨嚥下,下一口尚未塞來的空檔,她又開口了。 「……」小九真多嘴,這種事也告訴她,就算是她提出的問題,何須對她有問必答呢? 「還滿可愛呀,你的名字。」 第3章(2) 可愛? 這兩字,沒有人對他說過……沒有人「膽敢」對他說過。因為聽來很虛偽,畢竟,那絕不是一個能掛上「可愛」詞彙的名字。 「九龍子說,我們是豬牛一家,但我糾正他,我是『珠』,不是豬啦。」 念起來一個模樣,珠豬難分,有差別嗎? 「你是不是也以為,我的名字是『豬牙』?不對不對哦,我是真珠的珠,萌芽的芽,我們兄弟姐們全是珠字輩的,我叫珠芽,姊姊叫珠珥,哥哥叫珠珙,妹妹叫珠瑋……」 豬牙、豬耳、豬公、豬尾…… 在他耳裡,聽來的字音,就是這些,不想偏,都難。 「豬到底長什麼模樣呀?很雄壯威武嗎?還是可愛討喜?九龍子說,他愛死那種小東西了。」見識淺薄的海中小蚌精,不認得陸路上,尋常家戶豢養的牲畜。 小九對豬的愛,純粹是它們料理過後,滋味奇好,填了口腹之慾吧。 「囚禁夔牛、囚禁夔牛……為什麼不叫囚夔或禁夔或關夔,呀,筆畫太多,寫起來麻煩,才替你取簡單一些,你父王好貼心哦,很替你著想耶。」她離題太快,又自說自話,還幫龍主找了好理由。 「說真的,我不會寫『夔』字耶,還好,你名兒裡,沒這個字。」 還好? 什麼古怪觀點呀?想省麻煩,乾脆取名叫『一』,不更便利些? 她這樂觀的腦袋裡,所有的念頭,全都沒有陰暗面嗎? 「像你六弟的名,我就不會念……叫負貝嘛,對不對?」 歡裕? 真希望六弟在這裡,一劍砍死她。 「你二弟,為什麼叫目目?」有邊讀邊,她挑的邊都是同一部首。睚眥,各取左邊和下面,正常人至少會瞎念成「涯此」吧? 二弟,擰斷她的脖子吧!我不會出手阻止。 「幸好你五弟有向我自報姓名,不然我會以為他叫俊兒……」她撓撓臉,有些害羞。 念錯字,知恥,懂得臉紅,唱出破鑼歌聲就不會? 「……」他無言。怎麼沒把「狻猊」念成犭犭呀,她不識那兩字,音同於犬吧。 「還是你的名字好,兩個字我都識得,好寫,好記,又沒有怪字,不會念錯,嘿嘿。」 還「嘿嘿」哩,這也值得開心?怪蚌一顆。 他的名字,到底有哪點娛樂了她? 可她開心說著,幾乎讓他也覺得,他的名字,取得並不糟。 兄弟家人都清楚,他,深深以自己的名字為恥。 她卻說可愛,卻說幸好。 「聽到他的琴聲,我又想唱歌了呢……」 珠芽這句讚歎,震回了他憶起日前點滴的理智,整個人從恍神中歸為! 從不受人干擾而之下的篌音,為了她,已是第二次乍停。 他十指離弦,無暇撤收水箜篌,一箭步,拿起鮶兒托盤內的新鮮海果,餵進珠芽口中,搶在噪音從那裡哼出來之前,堵住。 知音及鮶兒雙雙怔呆,兩人從未見過,溫雅英儒的大龍子,會有這等疾速的反應,動作行雲流水,有練過一樣。 何況,是出現在餵食一個女娃身上,更令她們吃驚,看得都傻了。 「來,吃海果,咬。」 他特有的清潤嗓子,冷泉般沁涼,搭配上淺笑一抹,乍聽下,竟讓知音及鮶兒誤以為是寵溺,是輕哄,是縱容。 大龍子怎會對珠芽這般好? 「可是我吃不下……」一整天被鮶兒不斷餵食,她都飽到咽喉了。 「魚餅和酥炸海蝦太燥,海果解膩,幫助消化。」海果最大的用途,拿來堵嘴,大小剛剛好。 「那你幫我吃這個。」她手裡那盅黑補湯,喝了一半,實在是喝不下。 只要能阻止她唱歌,他喝。 他一口湯,她一口海果,此情此景,姑且不論內心真實所想,在旁人眼中,倍覺親暱。 知音最受打擊,淚在眼中打滾,雙唇發白又發顫,連話都說不出來。 她跟在龍子身邊何其久,大龍子也不曾如此關懷過她,這隻小蚌,何德何能?才來多久,竟能讓大龍子親喂海果,以袖擦拭她被果液濕潤的唇角,哄她再多吃幾口。 在她不知不覺中,大龍子和小蚌之間,產生了什麼她來不及阻止的情愫嗎? 情愫? 這種東西,從來沒有存在過。 他並不認為,珠芽有任何獨特性,對他。 她只不過是太常出現在面前,太常笑嘻嘻地問些無厘頭的蠢問題,太常在他撫箜時,發出卡滋卡滋的雜音,太常雙手托腮,坐在那兒,一整天也不嫌膩。 太常,成了一種習慣。 今天,卡滋卡滋,窸窸窣窣,咕嚕咕嚕……諸如此類的吃吃喝喝聲,沒有。 很自得其樂的自問自答,也罕見地,沒有。 只消抬眼,便能瞧見的燦爛蜜笑,沒有。 熱熱的、暖暖的、專注瞅視的目光,更是沒有。 這是他第四次歇手,十指定在細弦上,墨玉的眸,似有意又無意,尋找應該坐在那位子上的某人。 前後左右,沒有。 東西南北,沒有。 跑哪裡去了? 陪在一旁共奏的知音,怎會沒有察覺他的異樣? 一首優美曲調,段不成段,彈彈瞅瞅,七零八落,時而奏錯了音弦。 她哀哀看著他,他的目光,卻落得好遠。 水箜篌散成水珠,由他指掌間相融,回歸體內,他今日沒興致再彈,衣袖輕拂,起身,沒望向仍斷續撥著琴弦的知音,筆直前行,不需向她解釋他的去向。 孤獨的琴音,倔強地持續彈奏,但她知道,他根本沒在聽,他的心思,不在這裡…… 恐怕連大龍子自身,都尚未察覺,緩行於樓園間,狀似優閒散步,實則在每一處廊間、每一塊石山後,尋覓珠芽的身影。 他不會承認,沒看見那顆小蚌出現,心裡像懸浮著什麼,她反常沒賴在他週遭,讓他也反常了起來…… 不是老掛在嘴邊,說她害怕言靈效力,不敢離他太遠,今天卻不再怕了? 溜躂到哪裡去?還是,遇上危險? 雙眉為後頭那念頭,淡淡蹙起,隨即,又鬆開,眼角餘光,睨見雪白的衣裙一角,正蹲在植滿鮮翠海草的石圃前,那嬌小身影,不正是珠芽。 她胡亂瞎忙,努力翻找著某樣東西,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是與「危險」,完全無關。 他沒有出聲喊她,僅僅站在高處樓台,淡淡俯視她。 她的一舉一動,落入眼簾。 原來,是在撿拾小石子。 右手握著一顆,與左手那粒,掂著大小及重量,她把右手那顆,丟回石圃裡,又捉起另個小石,湊到眼前瞧,一副仔細認真,經過幾番比較和評選,終於,有了勝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