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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頁     聽荷    


  他們這棟樓的樓道又暗又窄,還有鄰居們的雜物堆放,很不好走,她本想說親自下去接他,又怕傷了他的自尊心,終究沒提。

  牆上掛著的鐘錶走到十點五十八分的時候,她按捺不住心裡的擔憂,起身打開大門,聽見安靜的樓道裡傳來手杖點地的聲音,隨後有什麼東西在水泥台階上輕輕蹭了一下,跟著是很重的一記踏地聲,她立即知道是褚雲衡到了,換了鞋子往樓下奔去。

  褚雲衡本來專心看著台階,聽到有人下樓,便下意識地往右邊靠了靠,直到她叫了他的名字,他才抬頭,「你怎麼知道我到了?」

  「我開門守著呢。」她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他旁邊,一手攙住他,「我們這棟樓的台階特別高,走起來很吃力吧?」

  他老實承認,「有一點。而且我在二樓撞倒了一個籃子,滾到一樓去了,我又走下去撿,可把我累壞啦。」他的語氣裡有些撒嬌的成分,細小的汗珠凝在他的額頭和鼻尖,臉頰也有些泛紅。

  朝露心疼地用手背給他擦汗,「一個破籃子你特地撿它幹什麼?這些雜物本來就不該堆放在樓道裡。」

  「總歸是我碰倒的,還好,也沒有幾個台階,就當作運動了。」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她扶著他上樓,手上傳來的重量讓她清楚知道他的左側身體越來越不聽使喚,她第一次恨自己幹麼住在五樓。

  兩人專心對付台階,走到四樓的時候,401的房門開了,裡面走出來一個燙著鬈發的中年婦女,瀏海吹得很高,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在朝露與褚雲衡之間打量,「朝露,好久不見。」

  「劉阿姨。」她禮貌地點點頭。

  這個劉舒琴以前和她媽媽是同一個化工廠的工人,現在已經退休,人不算壞,就是嘴碎,朝露平時與她也就是見面叫一聲,打個招呼的情分。

  她在褚雲衡耳邊輕輕說了句,「我媽媽工廠的老同事。」

  褚雲衡輕哦了一聲,對劉舒琴笑了笑,點了個頭致意,「劉阿姨。」

  朝露扶著褚雲衡繼續走,忽然察覺壓在手上的重量減輕了,知道是褚雲衡逞強,硬把半邊的重量又調整到自己的右腿上,只虛虛地讓她攙了一把。她也未點破,只想快點把他扶上樓,讓他可以坐下緩一緩。

  劉舒琴手裡提著垃圾袋下樓,兩隻眼睛卻一直沒離開過朝露與雲衡,那目光就像探照燈一樣刺眼,一點也不顧慮被盯著的人的感受,讓朝露幾乎要發火,是顧忌到褚雲衡才強壓了下來。

  直到上了五樓,褚雲衡才說話,「朝露,你幫我擦擦汗,整理一下頭髮。」

  朝露一邊替他打理一邊說:「又不是第一次見我媽,窮緊張什麼。」

  他笑道:「這次不一樣。」

  進了門,賀蕊蘭很是熱情,又是泡茶又是切水果的,寒暄了一陣才回廚房裡忙活,客廳裡只有一張舊舊的單人沙發,朝露扶他到那裡坐下,又擰了條毛巾給他擦臉,隨後蹲在沙發前給他按摩手腳。

  褚雲衡輕輕按住她的手,「別揉了,被你媽媽看見了不好。」他的語氣裡不全是客氣,倒像是確有此顧慮。

  朝露不解,「這有什麼?我媽媽又不是不知道你走樓梯上來會很辛苦。」

  他把她的一隻手包裹在自己的掌中,「我不想讓你媽媽覺得我很沒用,老人家會不放心的。」

  正說著,賀蕊蘭從廚房端了菜出來,又吩咐女兒進去端湯盛飯,朝露應了一聲,起身前把他的手反握了一下。

  看得出賀蕊蘭對這頓飯是用了心的,桌上淨是褚雲衡喜歡吃的食物,他一直等到賀蕊蘭坐下才上桌,看得她直笑道:「小褚啊,一看就是個有教養的好孩子。」

  「阿姨,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好。」他也笑了,「對了阿姨,我沒來得及準備什麼禮物,太大的禮盒我也不方便拿,就隨便買了個小東西。」說著,從褲子口袋裡取出一個錦盒遞到賀蕊蘭跟前,「您看看喜不喜歡。」

  賀蕊蘭打開盒子,驚愕的睜大眼,「這、這太貴重了,太貴重了……」

  朝露側過頭一看,是一個黃金手鐲,外圈樸實,內圈卻做足了功夫,鏤刻了精細的雲紋福字,令她小嘴微張,「這禮的確太重了。」

  「這個我拿著方便。而且我想著,萬一東西不合阿姨心意,好歹也能保值,再不然還可以重鑄成您中意的款式。」

  賀蕊蘭把錦盒蓋上,語重心長地說:「小褚,這個鐲子阿姨收下了,不過以後千萬別再破費了,不如多存點錢下來,知道嗎?」

  「知道了。」

  吃過飯,褚雲衡堅持要進廚房洗碗,拗不過他,賀蕊蘭最終離開,只留下朝露幫忙。

  朝露當然知道他的用意,他比常人更需要得到女方家長的肯定,他是想盡可能地證明自己不會給她的生活帶來麻煩。

  褚雲衡把手杖放在水槽邊,塞上塞子注滿水,又加了洗碗精,把碗盤浸泡了一會兒,放干了水,打開水龍頭清洗泡沫,朝露見他轉動碗盤有些辛苦,忍不住搭把手,他一笑,倒也沒拒絕。

  「你不是問過我,自己在家的時候是怎麼洗碗的嗎?」

  她點點頭。

  「就是這樣洗,不過我家裡還有些特殊的固定槽可以放置碗盤,這樣我洗起來更方便些。」

  「這樣啊。」

  「嗯。」他低下頭,小心地拿干布擦她沖洗完的盤子,把它放回櫥櫃,「朝露,我是個殘障人士,我的生活裡是離不開特殊工具的,這些我都想讓你知道。」

  水嘩嘩地流動著,她扭過頭深深看著他,「你慢慢讓我知道就好了,手杖、輪椅、洗碗槽,還有什麼?」

  「指套,我翻書不方便。」

  她想了想,明白過來,他用右手拿書,能夠翻動書頁的就只剩僅能微微動彈的左手了。

  「嗯。」她故作輕鬆的模樣,「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又不用麻煩我幫你翻書。」

  他靠在水槽一側的矮櫃上,拿手背蹭了蹭她的臉,目光深邃地說:「我保證,我一定盡我所能,盡量不給你製造麻煩。」

  朝露白了他一眼,「你這樣我的壓力才大,你說你盡量不麻煩我,誰知道呢?也許我才是那個麻煩鬼!」說完轉過身繼續洗碗。

  他溫熱的身體驀地從她背後貼上來,讓她的心怦怦直跳,他沒有拿手杖,只用一隻手攬住她的腰。

  她站得筆直,承受著他的重量,很久很久,他們誰都沒有說話,直到她洗完最後一個碗,關了水龍頭,她才聽見他輕輕在她耳畔說了一句——

  「朝露,對不起,我不夠好,可是我愛你……」

  她小心地把他的手從自己身上移開,卻一直緊握住他的指尖不放,轉過身,與他四目相對,她的目光是火熱的,語氣卻冷靜而理智,「怕麻煩就不會選擇愛你了。」

  第7章(1)

  朝露和褚雲衡正偎在廚房耳語,忽聽見外頭有人敲門,接著門開了,有人走進來。

  「蕊蘭啊,你家有客人在?沒啥事,就是中午包了些餛飩,也吃不完,想著給你們送些過來。」

  「你太客氣了,我們剛吃過了。」

  「這麼早啊?」

  「哎,朝露下午還要出去。」

  「那也沒關係,放冰箱裡,夜裡餓了當宵夜吃吧。」

  朝露聽著聲音像是四樓的劉舒琴,心裡就有些不自在,剛才在樓道裡,她拿那種眼神打量褚雲衡,想想就讓人覺得不爽。

  褚雲衡抓起手杖,和朝露對了個眼神,淡淡笑了笑,便往廚房外走,朝露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他的左手,緊跟著走了出來。

  「劉阿姨好。」褚雲衡落落大方地和劉舒琴打了招呼。

  劉舒琴把裝了餛飩的盤子往桌上一放,半點不見要走的意思,肆無忌憚地對著朝露和褚雲衡又是一番打量,「呀,朝露是越來越漂亮了,什麼時候嫁人啊?我們家萍萍兩年前結婚,論長相、論讀書,那丫頭從小就不如你,沒想到終身大事上眼睛倒還亮。對了,萍萍老公在公司當經理,福利待遇好得很,要不要讓她給你介紹個對象?」

  朝露聽著氣惱不已,這個劉舒琴明明猜到了她和褚雲衡的關係,偏要當著他們的面說這些話,表面上是為她著想,實則是炫耀自家女兒嫁得好,而她眼光差。

  正如劉舒琴所說,從小她就樣樣勝過萍萍,想來劉舒琴這當媽的心裡也是極不服氣的,如今逮到機會,當然要奚落奚落她了。

  她正要反唇相譏,褚雲衡卻搶先開口了,「劉阿姨,你這麼關心朝露,我真替她高興。像朝露這麼優秀的女孩,當然有很多人會爭相給她介紹對象,只不過你晚了一步,我這個男朋友只好代她謝謝你的美意了。」他說得不卑不亢,嘴角帶著微微的笑意。

  劉舒琴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坦然地應對,先是一怔,隨後又道:「咳,原來你是她的男朋友啊?我也就隨便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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