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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蔡小雀 老夫人就像是一個王國已損落、光華已逝去,卻堅決不信也不認輸的退位王后,她氣勢依舊凌厲,氣焰依舊高張,可是她終究也老了,也會病,會死。 再怎麼鋒利可怕的剜,一日一鈍了、銹蝕了,即將寸寸斷折,還是不免令人見來心痛。 溫老夫人接過秋桐雙手獻上的藥湯,勉強地一飲而盡,滿口的苦澀雖有隨之而來的仙檀片舒解,可接下來要說的話,才是真正令她苦到心頭、苦到骨子裡去。 「「漱玉坊」就要垮了。」她眸底生氣勃勃的刻薄光芒褪去,眼神漸漸空洞了起來。 秋桐胸口一緊,但她只是保持沉默,因為老夫人話還沒說完,奴婢不該插嘴。 「赫赫揚揚了百年,自我曾祖映月公創蠶房、絲場與繡坊以來,一梭一線織出的半座錦繡天下,沒想到傳到我手裡,眼看著就要廢了,沒了……」溫老夫人沒有哭;她不會哭,自小到大不曾流淚過。她的眼裡只是空空的,像被狂風刮過般荒涼,也或許她仍在震驚之中,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誰都知道老溫家養的蠶最好,紡的絲最勻,織的緞最密,繡的面最美,自進貢皇室的刺繡綢緞珍品,到王公貴族大商巨賈,人人無不爭相以穿上溫家「漱玉坊」出品的衣裳為榮。 可是誰會知道,風光百年的溫家竟然會落到衰敗至此的地步。 秋桐凝視著溫老夫人,心口的絞擰更緊了。 她慢慢呼出了懲得胸間發疼的一口氣,溫和道:「老夫人,咱們「漱玉坊」根苗壯、扎得深,不妨事的。」 溫老夫人微微一震,神情有一絲茫然。 「「漱玉坊」根苗壯、扎得深,不妨事……是嗎?」 「是,不妨事的。」她像哄孩子般地哄慰著,手勁徐緩地替溫老夫人槌著肩。 「我不會讓「漱玉坊」倒下去的,絕對不會。」 溫老夫人顫巍巍地閉上了眼,繃緊的身子瞬問放軟了,喃喃自語:「不會倒下去的……不會倒下去的……」 秋桐眼底灼熱了起來,輕聲保證,「是,絕對不會倒下去的。」 那是溫家的老根,是老夫人的命,她一定要想辦法保住「漱玉坊」」。 「秋桐。」溫老夫人閉著眼假寐,突然開口。 「是。」 「明天你就叫老司走。」 「老夫人?」她一驚。 溫老夫人語氣又轉寒如冰。「他老了,昏庸了,忘了誰才是主子,也忘了自個兒就是個奴才。」 「老夫人,別……」秋桐難掩一絲情急地開口,「請您看在司先生多年來勞心勞力的份上,再給他一次機會吧,更何況司先生對溫府忠心耿耿——」「沒你的事!」溫老夫人打斷她的說情,語氣斬釘截鐵的說:「我雖老,但我還沒死,我還是這個家的主子,你敢不聽我的話?」 秋桐只得住嘴,憂愁地低垂了眉,心直直往下沉。 夜深露重,秋桐卻睡不著。不只是惦念著那還沒割的野草,不只是牽念著為溫家賣命了數十年,卻落得如此下場的老賬房,她還同時深深掛記著那沉甸甸壓在心頭的決定。 要下定決心去做一件事並不難,最難的是真正去實踐完成它,尤其是如何扛起「漱玉坊」,如何讓它起死回生。 難,太難。 說到底,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她也只不過是個丫頭呀! 秋桐歎了一口氣,翻身坐起來,在單薄的中衣外添上了件樸素的淡綠色衫子,並不忘把灰撲撲的深色棉襖裹上身。 夜涼如水,又是秋天了、她病不得的。要是病了,還得花錢吃藥,萬一倒霉病死了,那她人是輕鬆了,可這府裡的大大小小該怎麼辦? 她將一頭青絲綁成了及腰的長辮子,穿上最破舊的一雙鞋,小心翼翼地點起一盞燈籠,推開房門,踏入夜色裡。 外頭很冷,但幸虧快十五了,天上有皎潔欲圓的月亮,她索性吹熄了燈籠,就這麼漫步走向園林。 四處都沒人,沒聲息,連蟲唧聲都不知消失到哪兒了。 秋桐打了個冷顫,小手攏緊了襖子,邊走邊哼著曲兒壯膽。 「小白菜呀地裡黃,三歲兩歲沒了娘,爹爹……」她呆了下,連忙呸呸呸了幾聲。「呀,我真傻了,沒事唱這個做什麼?換——」 可唱點什麼呢?丫頭堆裡翻來唱去不外乎這些自小飄萍般零丁無助的曲子,哪裡有什麼歡騰慶團圓的熱鬧好調子? 她苦苦思索,就這麼想著想著,差點被高高亂長的草絆倒了,這才回過神來。 咦?到了。 秋桐搖搖頭,暗笑著自己一到晚上就變笨了的腦袋。可一蹲了下來,才發覺自己連鐮刀都沒帶,還割個頭呀? 「算了,雙手萬能,沒什麼是這一雙手做不了的事。」她信心滿滿,微笑地使勁拔著那一叢叢看似柔弱卻結實的野草。 她好不努力地拔拔拔,拔得掌心磨疼了、腫了,連手指都熱辣辣得幾乎彎不俐落。 直到偶然抬起頭,用袖子抹去滿額的涔涔汗水,她才瞥見那個月光下高大幽暗的身影。 「誰?是誰在那兒?」秋桐大大一驚,倒抽了口涼氣,疾聲喝問。 那偉岸的身影一動也不動,只是閒閒地站在那兒,負著手,冷冷地看著她。 可恨月光太亮,亮得她不得不清楚瞧見了那雙深邃冰冷,卻又閃動著一絲令人摸不透的嘲諷光芒的眼眸,也不得不看見那張英挺粗獷冷漠的臉龐……她下意識一陣莫名心慌起來。 他一身黑衣,形容俊美如神,卻隱隱散發著教人恐懼的魔魅妖異。 糟了,該不會是園子太大,人氣太少,連什麼不乾淨的髒東西都聚過來了吧? 她嘴巴發乾,卻撐著一口氣,冷靜地瞪視著他。 就算是什麼髒東西也不能非請勿進,這溫府是有主人的,再不也有她這個丫頭守著! 「你是誰?」秋桐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站了起來。「三更半夜,誰讓你進來的?」 懲屈著長長的一口氣不敢喘,還足足花了她十個心跳的辰光,終於,男子開口了。 「你又是誰?」他低沉的嗓音如濃得化不開的夜色,也一樣冰冷諷刺。 「我是……我幹嘛告訴你呀!」她沉下臉。 「你再不走,我要叫人來了。」 「叫。」他淡淡道,「我等你叫。」 「你——」她一時氣結。 男子彷彿看穿她的虛張聲勢,也看穿她的顧慮,眼底諷笑之意更深了。 秋桐的確有顧忌,這沒落的豪門大院裡就剩下了四五個人,不是老就是小,最年輕力壯的就屬她!難不成她還能叫老季伯出來和這高大賊子廝殺不成? 「你有什麼目的?」她冷靜了下來,拍了拍沾著草屑和泥土的小手。「夜闖民宅,不外乎兩種目的:一是劫財,二是劫色。不過很可惜,你應當也瞧見了,溫家沒有金銀細軟,只剩下一座破落待修的園子,至於色……我相信你隨便到哪家窯子,都能找到比我更有美色的姑娘,所以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男子目光深幽地盯著她,英俊臉上卻看不出任何喜怒。「你倒有點膽量。你是誰?溫家大小姐?」 「我只是個丫頭。」她防備地看著他。 饒是嘴上說得勇氣十足,她心下還是抑不住地微微發慌,厚厚的襖子也不太暖,抵擋不住如水的涼夜;或者是他銳利的目光令她手腳發抖的? 她學他將雙手往背後藏,只不過她是唯恐顫抖得厲害的手,洩漏出了她心裡的害怕。 怎能不怕?黑夜沉沉,他又是個高大的陌生人,渾身散發著不祥的氣息,就算這裡是她的地盤,她還是怕啊! 「丫頭?」他似笑非笑,緩緩抱臂。 秋桐警戒地盯著他賁起的肩臂肌肉和寬厚的胸膛……更不祥了,他的模樣像是可以輕易擰斷她的脖子,或是一拳將她打飛出去。 「對,就是個丫頭。」 「可笑啊可笑。」男子驀然大笑了起來,笑聲裡帶著濃濃惡意的滿足。「江南第一織錦世家,貨通天下的溫家,沒想到就剩下一個丫頭在這兒撐著,端著,真是教人不勝歉吁哪。」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溫家當然有的是人,我們溫家……」秋桐惱羞成怒,一口氣堵在喉頭。「光是蠶房絲場繡坊就有上百個工人,還會少人了嗎?你別瞧不起人了。」 「是,上百個工人。」他笑聲消失,薄唇依舊駐留一絲揮不去的冷笑。 她心底毛毛的,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讓她感覺到心下陣陣發摻。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有種預感,他闖入這大宅子裡,不是為了財,也不是為了色,而是某種她想不透也摸不清的……秋桐正胡思亂想間,沒發覺男子不知幾時已來到她面前,高大的體魄深深籠罩、威迫著她。 「你究竟——」她抬頭,驀然驚跳了起來,渾身僵硬。「你想幹嘛?」 他緩緩俯下頭,修長粗糙的大手獰不及防地握住她的下巴,逼迫她迎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