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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岳靖    


  「若蘇,我吃你一顆蘋果,還你一瓶酒——這酒,是我用伊甸園的蘋果釀的……」

  ☆ ☆ ☆ ☆ ☆ ☆ ☆ ☆ ☆ ☆ ☆ ☆ ☆ ☆

  喝了不該喝的酒,歐陽若蘇徹夜難眠,體內煨著蘋果香氣,暖意深熨血管,肌膚燒燙了。她不是生病,只是像生病,胸口悶熱著。她把雙手覆在胸前——左手兩彎齒痕沒褪,更是被金箭劃過,沁血似的紅艷——如果不遮擋,金箭合該直直射中她左胸。

  插在「海神權杖」中的薔薇花苞,迎著橘橙柔曦,層層花瓣隱約在爆裂,還未見蕊心,窗外一隻大蝴蝶已在徘徊。

  歐陽若蘇側躺在床上,栗色雙眸因為望著窗景太久,蒙泛水光,就像美麗哀愁的傍晚雨幕。

  水氣熏濕眼角了。

  兄長說,不准與他在一起。他是個賊……

  「若蘇,起床了沒?」沒有敲門響,歐陽荷庭的嗓音是從書房經傳訊系統,進入歐陽若蘇起居室的對講機,擴散出來的。

  「幫我煮杯咖啡。」

  那吩咐聲結束時,歐陽若蘇一般已從床上坐起,趿著室內鞋,進浴室鹽洗。今天,她有點下不了床,頭暈痛著——這就是宿醉,她也該來杯咖啡。

  歐陽若蘇坐起身,用手梳理一下曲柔如雲浪的髮絲,長腿往地板踏,睡衣裙擺像流水沖落,蓋住白皙的腳背。她覺得雙膝發軟,差點站不住,一個冰涼的東西微刺她腳底,她頓了頓,挪腳一看,有條墜煉在地毯上反射薄陽。

  昨夜,杜瀇俯身時,她看到這個墜飾自他敞領襯衫裡滑出。它的形狀像只蜻蜓,也像十字架,頂部和底托各鑲了顆珍珠,中柱鑲嵌綠寶石,兩旁雙層的是鑽石鳥翅,還有交叉盤繞中柱而上的兩條彩鑽之蛇。它是比蜻蜒更兇猛千萬倍的妖鳥形墜飾,是邪惡的誘惑圖騰。

  歐陽若蘇撿起墜煉,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睇片刻,將它收握於掌心中。她調勻呼吸,鼻端熱熱的,唇也是,昨夜做了不該做的事,使某些記憶囤蓄不退。她繞過船形床尾沙發,找到自己昨晚亂踢的室內鞋,沒穿,直接進浴室,渴望冰涼地磚驅逐宿醉灼熱。

  裝好水,才發現咖啡粉已用完,想研磨,豆子也沒了。通宵寫稿後的早晨,兄長習慣喝重度烘焙咖啡豆,歐陽若蘇盯著兩隻空罐子,左邊、右邊關上鑿牆式隱藏收納櫃的兩扇門,轉身朝落地門靠近,解鎖開門。門廊的柚木地板,踩起來沙沙的,她知道那是昨晚某人帶上來的海灘沙粒,如果用寸鏡細瞧,會有個勾動體內Venus蠢蠢嚮往的扇貝床——

  歐陽若蘇搖搖頭,倏地跳下門廊石階,快步奔越大半草坡,柔荑搗著嘴,要不,她一定會大叫——這真是羞恥的行為。從昨晚到現在,她未免太過胡思亂想,想得身體某些敏感處疼了起來,像是被獸爪抓破、被蟲子食蛀一樣,悸痛著。

  她行過了草坡中央點,腳步霎時而止,回首望著。

  後院草坡隱凝朝露,陽光從海灘爬上來,融進每顆圓潤飽滿的水滴中,滲潤土壤。那一塊——昨晚她掘過的那一塊——沒有綠草密佈,太明顯了,她好怕,怕萌出芽來,她有股衝動想把果核挖出來,想著,她並沒這麼做,而是拔了些草,往那上面鋪掩,她知道不可能挖得出來,因為她把它埋得太深了。

  「若蘇!」歐陽荷庭等不到咖啡,親自下樓,瞧見廚房落地門大開,走過去,望著妹妹蹲在後院草坡,揚聲叫道;「你在那裡做什麼?」

  歐陽若蘇慌忙站起,面朝兄長,回應;「咖啡豆用完了,我正要出門買。」

  歐陽荷庭揉了揉直挺的鼻樑,指示道;「快去快回,我今天還有很多工作。」

  歐陽若蘇頷首,迅即走下車坡,循著海灘路徑,往碼頭市場。

  歐陽荷庭看妹妹已走遠,拉上滑門,正要離開,門鈴響跟著傳遍整幢屋子。他腳下緩停。這時間——不可能是鐘點打掃人員,莫非又是宇穹?

  俊顏無任何表情,歐陽荷庭冷漠地來到玄關,打開屋門。

  送信的少年明顯愣了一下。「歐……歐陽先生!」脫下繡有白鴿圖志的帽子,不是那麼順暢地問候著。「您……您早。」平常都是歐陽若蘇應門的,這是少年第一次如此近距離面對歐陽荷庭。歐陽荷庭高大尊貴的外形,讓少年深覺氣勢逼人。

  「你哪位?有什麼事?」歐陽荷庭根本不清楚這個少年是這個地區的信件遞送員。

  少年戴好帽子,指指上頭白鴿。「我來送信的,歐陽先生。」他從背袋裡掏出一個銀杏黃的雅致信封。「有一封歐陽小姐的重要信函……」說著,眼神小心地往門內張望。「請問——」

  「交給我就行。」歐陽荷庭俊臉冷漠,說起話有種任人無法抗拒的威懾感。

  少年不敢遲疑,把信交到歐陽荷庭手上,然後禮貌地說;「麻煩歐陽先生,打擾您了。」

  歐陽荷庭微微頷首,不發一語,進屋關門,走到玄關牆鏡前,他停下,垂眸看手裡的信封——英國寄來的,信箋處有精細的壓紋。盯著壓紋,他神情沉入更深的冷漠中,撕破信箋處,取出信,速閱後,大掌猛力抓皺信函——

  難怪!難怪宇穹找來這裡!

  ☆ ☆ ☆ ☆ ☆ ☆ ☆ ☆ ☆ ☆ ☆ ☆ ☆ ☆

  加汀島最主要的港口——帆船手特區,循千萬年前造陸運動,從海中上升的天然坡階地形建造,各式各樣屋宇樓房,看似小孩堆的彩色積木,層次分明地疊遞。大部分小街巷弄是階梯,寬敞的車道一定是坡路。路邊,扶桑花著魔地盛開;海邊,結滿鮮橙色澤漿果的沙棘林綿延串綴,像潔白沙岸的項煉。

  帆船手特區——這都城,風很大,海上盛行帆船,陸上公眾運輸以電纜車、輕軌車為主。半島、岬角間,可見繽紛的空中纜車,像飛艇般地搖晃。風大,其實不適合纜車這類交通運輸,但,據說,當初規劃城鎮建設的主工程師認為,人生總是得冒點險,才美麗。乘空中纜車坐擁海上馭風帆影的景觀,難道不是別具情趣?凡事不用太守法則,過分規矩只會失其本色;適可而止地冒點險、違反點所謂「合理」的邏輯,才不至於乏味呆板,僵化如罩鐵籠。

  人生總是得冒點險,才美麗。這話使歐陽若蘇想到杜瀇,她有些明白為何會在這個地方遇見他。這個地區的精神,等於他的靈魂。

  歐陽若蘇走入專賣店密集的平台石階長巷,遠遠地,便認出坡階中段那名倚在「給最美麗的女神」店外的男人,是杜瀇。他在那兒吃著蘋果——依然是用野蠻的方式啃食。歐陽若蘇一步一步往下走,她要去的「咖啡香氛」就在那家蘋果專賣店隔壁。

  歐陽若蘇決定不和杜瀇打招呼,身形隱入來來去去的購物人群中,經過「給最美麗的女神」蘋果專賣店,拐進「咖啡香氛」店門裡。

  杜瀇看到了——那女孩故作不經意地走在一個進入他視野內的胖婦人身側,企圖利用胖婦人屏障似的身軀掩他目光,只可惜,他還是看到了。撇嘴笑了笑,杜瀇丟掉果核,邁步前往咖啡專賣店。

  叮鈴噹啷響的門後鈴,是兩串果實匯匯的咖啡樹枝幹造型。那迎客聲音已與這屋裡每一寸氣味相容,光聞就醒神。杜瀇揉揉鼻端,看著三三兩兩的客人落坐形似咖啡豆的軟沙發上,悠閒品味濃郁的咖啡,聆聽音響傳出那幾首德布西譜自魏爾倫作品的曲子。

  悄悄地,環視一下,歐陽若蘇沒坐在其中,不過,他聽到她的聲音了,循著望去——她穿著黑白直紋背帶洋裝和同色系平底便鞋,無瑕的小腿完全裸露,長髮沒綁,自然地披垂在背後、在肩側,柔荑子發中若隱若現,使她看起來更修長、更纖細而雪白,站在那咖啡色澤閃熠的櫃檯前,實在典雅極了。

  櫃檯裡,那名人稱「翹鬍子司令」的高瘦中年店主,正帶著和善的笑臉,招呼著她。

  他說;「歐陽小姐今天這麼早!有什麼需要嗎?」

  歐陽若蘇點頭,輕聲回道;「請給我六百公克重度烘焙的摩卡豆。」

  「好的。」櫃檯裡的翹鬍子司令,像個抓藥的郎中,轉身忙了起來,邊問;「有剛研磨好的,要一起帶嗎?」

  歐陽若蘇想了想。「是粗研——」

  「絕對粗研磨,三百公克。」翹鬍子司令笑著打斷她。歐陽若蘇是常客,她的兄長歐陽荷庭一星期固定兩天會到他店裡來,他對他們的習慣一清二楚。「對了,剛好也煮了令兄口味的黑咖啡,我裝在保溫罐裡,不嫌棄的話,一起帶回去吧,歐陽小姐——」

  這不可以節省更多時間,不必讓兄長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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