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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岳靖    


  當晚,兄長出門,到了造船廠碼頭一趟,要杜瀇過來,把他們白天整理好的行車,先運上船。

  這次,她聽見門鈴響,下樓開門。

  杜瀇站在門廳,揮手一笑。「晚安。我來搬運歐陽大爺的重要行李。」嘲諷的語氣,嘲諷的一身工作服打扮,頭上還戴了頂褪色的鴨舌帽。

  歐陽若蘇微皺一下眉,退到門後。杜瀇進屋,站在玄關,等她掩妥門,引領「工人」上樓。這多危險啊!她是個嬌柔貌美的名門小姐,並且一個人在家,使人想對她為所欲為呢!杜瀇壞笑遐想,跟著歐陽若蘇。

  從玄關到登樓,她一直沒說話,與他保持著距離。過了平台小廳,她趿鮭魚紅室內鞋的玉足,再次從粉櫻色的曳地家常服下探出,往樓梯踏步板踩上時,他攬住了她。

  突如其來的摟抱,使她向後墜跌,躺進男人寬大的胸懷。她沒叫,沒掙扎,安心地被他抱著,柔荑輕抓他疊在她腹前的雙掌。

  「你喜歡我像個『賊』,而不是按門鈴走前門,對嗎?」慢沉沉的舒泰語氣,隱如深洋暖流,愛撫第一次潛入藏著神秘美景的幽暗水下,忐忑而又雀躍欲試的生  手。歐陽若蘇順著那熱息轉過身來,看見杜瀇幽黑的眼反映著自己——那女孩!也是女人了——才不過離開他一天不到,思念的籐蔓已綿綿密密攀纏心牆。時間根本不是一天,應該是一星期、是一個月、是一週年、是果核長成樹、是他一趟艱難航程中,浪濤蝕印堅硬船殼無數的痕紋。猶如孟德爾頌對賽西兒,他想,再見到她時,一定要她當他的妻子。這實在太瘋狂而匪夷所思,他怎會如此想要她?

  「不可以。」感覺他的掌撫著她腰臀,歐陽若蘇低垂臉龐,對他發出嗓音,栗色瞳眸朝上睇著他。

  「我知道。」這嗓音,彷彿喉嚨被人給扼住似的渾沉粗厚。

  歐陽若蘇拾起頭來,無意吻他,卻碰著他的唇,像觸發引信,教他徹底、兇猛卻不失溫柔地攫取她的呼吸。

  杜瀇緊擁著她的身體,不僅吻她的唇,也像在吻她的靈魂,迷離的聲調傳出;「Neptune!」

  歐陽若蘇神思一清,猛然張眸,眸光抖顫。杜瀇感受到那亮灼之彩,結束長吻,拉開一點距離,黑眸凝視她含水般的柔美小臉。「你今晚跟我一起走——」他說。

  歐陽若蘇搖頭。「哥哥晚點會回來……」她得與兄長一起登船,不能再擅自行動。

  「他不會回來。」杜瀇摸著她誹雲浮泛的臉頰,牽著她上樓。「兩天後要起錨,他沒有多少時間能與情人相處——」

  「情侶巷」的景物閃漾腦海,歐陽若蘇想起亞當夏娃、想起義式庭園、想起楸於樹中間的吊床,有多少時間能在上頭擺盪?

  歐陽若蘇不再出聲,被杜瀇牽著,靜靜拾級,眼睛盯著一階一階迤邐的橘金紅地毯,在絲網燈罩篩落的光芒中,飄閃悅惲花瓣似的色彩。他們的兩雙腳幾乎齊步而行,手指交口,掌心貼掌心,溫暖彼此。

  到了二樓廊廳,杜瀇問她;「你的房間在哪裡?」

  他要搬的行李在書房裡,不需要進她的房間的……

  杜瀇沒等歐陽若蘇回答,直接將她攔腰抱起,走向左邊短廊底那扇浮雕薔薇花紋的雙敞門。他用腳碰開虛掩的門。

  黃昏柔情似的起居問,主人走得忽忙,一條肩被從面門的梔子花色沙發床垂曳在地,翻一半的書籍和葉形抱枕,也遮掩部分波斯地毯花樣,看起來,她急著幫他開門的心情,像個等到情郎的小女人一樣雀躍。

  「你剛剛在看書?」他問她。

  歐陽若蘇點頭,美顏往他肩頸輕靠。

  「你知道我今晚會來?攔他嗅著她的髮香。

  「哥哥說你自己知道怎麼進來,要我關好房門早點睡……」歐陽若蘇幾不可察地微晃掛在杜瀇手臂的小腿,一隻鞋、再一隻鞋,先後兩秒自裙擺裡掉落地,白皙腳趾取代鞋尖,若隱若現探出裙擺,挑撩人心。

  「想睡了嗎?」杜瀇徐緩移動腳步,繞過躺椅,穿入另一道門裡。

  窗台邊的薔薇綻放三分之一了,那旖旎色澤不是紅,也不是粉,是紅,也是粉——難以言喻,那應是屬於她的顏色,她的唇瓣色、她的膚色、她那散自體內,散自靈魂的香味的顏色。

  甜橙似的燈光,籠罩四柱簾幔床。杜瀇將歐陽若蘇往床上放。她問他;「要睡嗎?」

  他說;「當然。要我來搬運行李,總得讓我養足精神。」他落座床緣,脫掉鞋子和頭上的帽子,回首看她。

  他的眼神很熱,歐陽若蘇被瞅得不由得把臉轉開。杜瀇揚唇,往床中央移,伸手抓住她的腳。她敏感地一顫,回眸——男人正吻著她雪嫩的足踝,她的裙擺慢慢滑至膝蓋,揭露她一寸一寸細緻的雙腿曲線。他的吻一路往上,吻至她的膝頭,還要繼續往上。

  歐陽若蘇趕緊壓住裙擺,拉起被子遮羞。被子亂成一團,他的頭也在其中,悶笑聲傳出聲,一陣潛動,他的背拱起被子,俊顏出現在她上方。她看著從他,他開始解衣扣,將粗布工作服丟下床,才低俯,抱著她翻身,讓她枕在他光滑健實的胸膛亡。

  「你怕我會像野獸一樣嗎——」

  歐陽若蘇搖頭,眼睛正好對著「海神權杖」裡的薔薇。「Neptune……Salacia——」

  「嗯?」微聞她呢喃不清的聲音,他問;「在想什麼?」

  她又搖頭,卻說;「能開多久呢?」

  杜瀇挑眉,垂眸瞅她,順著她出神的目光,移動視線,對上窗台的薔薇。

  能開多久呢……

  「不一定。」他說。

  她仰起臉龐,眉眼凝聚淡淡憂傷。

  「你要它開很久嗎?」他伸手摸她隱藏在發裡的美麗耳垂。

  她還是搖頭,心煩意亂,想把燈關了,關到一絲光芒也沒有,當作從來沒窗台、沒有窗台的「海神權杖」,沒有窗台的「海神權杖」裡的薔薇。

  Salacia一——

  是叫她嗎?

  「若蘇,」杜瀇喚她的名,手從她耳垂往下,撫過她的鎖骨,貼熨她的肌膚,滑進她的衣領,抓出墜煉,說;二百三十九年好嗎——」

  歐陽若蘇在他嗄啞如黑夜浪濤幽緩起伏的嗓音中,仰起臉龐。他將墜煉貼著她頰畔,俯首親吻她。「一百三十九年!讓它開一百三十九年。」

  一百三十九年,好堅定、清晰的數字,比「永遠」,更令人覺得長久,像墜煉的永恆璀璨。

  那「海神權杖」裡的薔薇,要開一百三十九年。

  他稍早說的Salacia,是Neptune的妻子……

  ☆ ☆ ☆ ☆ ☆ ☆ ☆ ☆ ☆ ☆ ☆ ☆ ☆ ☆

  歐陽若蘇睜開雙眸,仍舊是窗台「海神權杖」裡的薔薇映入眼簾,但那弧搖曳而使入迷眩的綹藍,不是她臥房窗景。

  那朝霞釀的海天紅酒熟成了,帆影醺然顛晃,大船過度酰酗,發出頭痛欲裂的尖銳鳴叫,劃破造船廠碼頭難得且短暫的清晨寧靜。一種機械聲開始滲進空氣中,傳遞今日開工訊息。

  歐陽若蘇坐起身,轉頭看旁邊空位,淺藍枕套上沾著一根短髮絲,栗子色的,與她的眼睛一樣。她下床,先入浴室,而後起居間,兜了一圈,不見男人身影。

  歐陽若蘇走回床邊,看見她的鞋子擺在床尾凳下,床尾凳上也擺著衣物——這些她剛剛沒注意到——有人幫她決定了今天該穿什麼。

  她一件一件換上——晨衣式洋裝與淺口平底鞋一樣,讓她雪白的胸口和趾縫隱約可見,看起來性感而無失純真,更添嫻雅之氣。這個樣子彷彿要去約會,但她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她約會的對象?她不知道自己何時被帶上船?是睡著被帶上來的?偷偷地被帶上來的?或者,現在是夢境?她在一個沒有他的夢裡的大船中找他……

  「Neptune!」她這麼喚他,因為他喚她「Salacia」。

  歐陽若蘇打開艙房門,一切如此真實不似夢。昨日,她在這艙門外廊道,遇見陰家父子——

  「皓斯——陰皓斯——你這小鬼躲哪去,還不出來!」今日,失了耐心的父親,扯著嗓子吼著。

  歐陽若蘇循聲微瞥右側。大概隔了兩道艙房門吧——

  「陰皓斯,我數到三——」陰蒙羅站在門口,雙手叉腰,一腳煩躁地打拍點地。「一、二——」

  「我在這裡!」小男孩識相地從廊彎跳出,用跑的衝過她面前,抓住父親的衣角。「我到餐廳幫你拿早餐喔,爸爸!」

  陰蒙羅看著兒子獻寶地送上玻璃罐牛奶和三明詣,唇角抽動,不以為意的說:「這是你的早餐吧——乳臭末干的小子。

  陰皓斯嘿嘿呆笑,跟著父親往艙房裡走。

  歐陽若蘇不由自主地出了門,朝那父子的聲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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