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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席絹    


  選擇周樞,也是很合理的。這周家目前的成年男子裡,就只有周樞沒有功名、沒有才能,這輩子不可能有機會進入朝堂,雖被父親兄長寵愛,但其實就是個無用的廢人一個。這世上少了他這樣一個貴族公子,不會有誰在乎的。

  所以,三皇子領兵而來,以剿匪為名,打算將這群「劫匪」全都殲滅在荒郊野外,然後「意外」地發現失蹤數日、引著周家大肆動用人力滿天下搜找救援的週三公子竟然是這群無法無天匪徒的肉票!

  這可憐而嬌貴的肉票,在劫匪幾日的凌虐下,原本沒事就生病的身子經此折騰,更是病入膏肓,並在剿匪過程中,被劫匪趁亂殺了,所以三皇子親自趕到搭救時,只救回了週三少的屍身——這是三皇子為周樞精心編寫出的人生句點。

  不過,周樞顯然沒有配合的意願。

  意料之中與意料之外,這夜,眾人緊趕慢趕也沒來得及趕到下一個驛站落腳,只能選擇在一片樹林裡搭棚歇夜,而周樞與楊梅自然就待在馬車裡,外頭派人把守,只要他們一如既往的乖順,也沒什麼人理會他們。

  那李公子,是你的內應吧?楊梅以食指沾水,在小桌几上寫道。

  用完晚飯後,外頭的人來撤走食具,並送來一隻小火爐與茶水,讓他們可以在車裡煮水泡茶以御寒,在這空曠的荒郊,秋天的夜晚可不好受,與白天偶爾還會感覺到熱不同,晚上是愈來愈冷,身體弱些的人是扛不住的。而嬌貴的週三少,正是這群人裡最弱的一個,所以待遇還不錯,畢竟綁了他來,也不是為了讓他這樣死。

  周樞看著桌上的水漬字,揚了揚眉,突生一股惺惺相惜之意。這女孩,總是跟他這樣契合,足夠的謹慎,也懂得善用週遭可用的工具,讓自己隱得很安全——那日板凳的用途開發,更是教人眼睛一亮,為之驚艷不已啊……

  就算外頭沒人盯著他們交談什麼,盡可能的,他們也不會讓相談的內容傳出去,這是一種天生的謹慎,而且,此刻她所問的,也確實是絕對不能傳出去的。

  何以見得?他笑笑地沾水回應。

  他明明識得你,卻在這兩天裝作不相識,也不靠近於你。必是為了排除別人的懷疑。楊梅也不跟他繞圈子,反正這幾天下來,她的偽裝都給他撕落了,也就沒有什麼好掩飾的了。

  若他是我們這邊的人,你應該高興才對,而不是表情如此凝重。

  他是你的人,不是我的人。沒有「我們」。很冷淡的回應。

  當然是我們。周樞這幾個字寫得很有力,字跡一反原先的清靈飄逸,顯得潦草到有些狂勁。

  這字引得楊梅忍不住抬眼看他,所謂字如其人,於她本身來說,並不成立,但放眼他人,確實有其準確性。眼下這字,洩露出這男子隱藏得極深的性格,讓人知道他並不如表面上看來那樣嬌貴溫和且無為。

  其實,打從偷聽到李迎風對他所說的話之後,楊梅就猜測周樞這個京城貴公子,恐怕有著另一個不為人知的身份,而那個身份,或許關係著他的……事業?

  你在執著些什麼?楊梅忍不住問。

  你呢?又是在執著什麼,所以不肯離開?周樞相信她一定看得出來他被綁架關係著一件陰謀,生還機會微渺。以她這樣惜命的人來說,不管這兒有沒有她在意的人,她都該以自己性命為最先考量不是嗎?

  周樞憑著半年來對她的觀察,至少得出一個結論——這女子很努力地活著,不擇任何手段。看起來明明應該是個很自私的女子,但又因為她雖然活著,卻對生命缺少熱愛,少見情緒起伏,也不為名利享受心動,於是便像個謎,無法定論。

  就因為無法定論,才這麼讓他在意,在意到……希望即使他死了,也要她能活;她這樣渴望活著,就成全她的願望吧……

  這是什麼樣的情懷,周樞不知道。愛情這東西,對他來說太陌生了。

  而身為京城貴公子,就算身體不佳,總也陪過幾個自命風流的世交公子哥兒上秦樓楚館玩耍過幾次。在那種地方,女子賣笑賣藝賣身賣愛情,反正有錢的公子哥兒索求什麼,她們就給什麼,愛情也是暢銷的業務之一。

  常有那初經風月、年輕不定性的公子哥兒會被迷花了眼,腦袋發昏,打著真愛的旗幟將那些賤籍女子收為外室或妾室,不顧家裡反對,愈反對愈要堅持!總是鬧出笑話讓貴族圈說上個十天半個月閒話—有那促狹的,還會開賭坐莊,要大家下注猜一下這次發生的「真愛」可以維持多久。

  於是,談到愛情,一般人最先會想到的是——那是秦樓楚館的業務吧……

  所以周樞不想將自己對楊梅的在意,定位為愛情……即使,他對她是有渴望的,是有情愫的。

  楊梅低著頭,全身的感官卻都知道他在看她,以一種奇特的目光看著,看到她頭皮發麻、全身緊繃、心跳加速,看到……火氣不由自主上揚!

  他總是這樣看她,一直一直地,也終於,將她的火氣給看出來了!原本,她以為自己生命中最先被磨去的是脾氣,但現在,托他的「福」,她知道自己並沒有自以為的那樣堅忍鎮定!

  李迎風肯定有能力隨時帶走你,你為何還不走?暗自甩了甩頭,讓自己不要被心底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左右,楊梅寫道。

  你應該猜到了,又為何要問?

  你想將計就計?不惜讓這裡所有人都死去,對嗎?她冷眼看他。

  我不會讓你死。

  不用你允許,我也不會死。楊梅深吸一口氣,不客氣地寫道。

  這是第一次,周樞見到她這麼有情緒,或者說,發脾氣。他幾乎要以為什麼都不在意的她,是沒有脾氣的了。對於這個進展,周樞認為自己應該滿意,雖然這樣感覺起來很自虐……

  你為什麼生氣?

  明明是階下囚,卻還一副氣定神閒、大局在握的模樣,想來外頭那些人的命運,是由你說了算吧?

  你在意的不過是那位白姑娘,其他人的命,你根本不在乎。所以她的指責很沒有底氣,她可能比他更冷血。

  是因為我在意,所以你才不走嗎?

  原因之一。他倒也坦率。

  你想要這些人都死?

  不,我想他們活。周樞很誠懇地正面回應她。

  楊梅沾水的手指原來正欲接著他寫完之後,立即下手寫字駁他的,卻沒料到他寫的回答竟是這樣,一時怔住。眼神直閃,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

  只有我,才能護住這些人。不然身為只有一次利用價值的小嘍囉,下場是什麼,你不會不知道。如果我不管,他們是一定得死。

  楊梅想了下,發現周樞說的很可能是真的。但……

  為什麼?很遲疑地寫出這三個字。

  為你。周樞很緩慢地寫下,速度跟她一樣。

  轟!楊梅再度被周樞開發出新技能——臉紅!

  周樞為這突來的收穫心蕩神馳,一時醺然如醉,對她笑得好迷人,帶著很純粹的愉悅。

  一時之間,楊梅神思有些迷糊,呆呆地任他看,也看著他,卻是滿心紛亂,原來心中的計量無數,眼下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自從白清程這些人馬前來與原先的劫匪會合後,日子便過得像是一場鬧劇。

  楊梅實在很難想像這些人在犯下這件足以殺頭大案的同時,還能這麼有閒情把心思放在吵吵鬧鬧、風花雪月上。

  就在楊梅與周樞的「手談」無以為繼時,馬車外頭突然傳來喧喧鬧鬧的聲音,楊梅很輕易地就可以從那些聲音裡找到白清程的,而白清程正在高聲嚷叫些什麼,似乎在痛斥什麼人。

  然後,另一道陌生的女聲回應了白清程的嚷叫;然後,那聲音令楊梅猛地一怔!

  「怎麼了?」周樞第一時間發現了她神色的異狀,問。

  「……沒。」她很謹慎地低下頭,企圖讓他再也采查不到自己的臉色,並從中解讀出答案。

  因為楊梅的異樣,於是原本放鬆精神休息的周樞又凝聚起注意力,仔細聽取外頭的紛鬧。然後——

  「咦?」

  「怎麼?」她有些緊張地問。

  「這是沈家姑娘的聲音。」周樞肯定地道。

  他怎麼會知道?楊梅倒抽了口冷氣,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周樞淺笑,一派斯文儒雅狀,輕悠悠地對她坦白:

  「在前往鳳城的途中,我曾遭遇一名女子攔道,她向我們打聽一名男子的訊息。後來,我就認出來,她是沈雲端,那個應該正在鳳陽守孝,並且等著接待我這個未婚夫的沈家千金。那時,她並不知道攔下的是周家的車隊。」

  「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我不是?」所以,這半年來,他慇勤來訪,不是因為關懷,而是來看戲,打發無聊的鄉居歲月?楊梅臉色沉了下去,心中再度湧起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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